翌日,通雨樓。青天白日,氣候宜人。
午後,一陣撕心裂肺的銅鈴聲響徹通雨樓,用撕心裂肺來形容並不為過。
通雨樓有兩個銅鈴,一個在樓頂,那是一個巨大的銅鈴,需要八個人伸出雙手才能抱住,如果通雨樓內部有急事,通雨樓的守衛就會敲響頂層的銅鈴。
另一個銅鈴在通雨樓大門外的一個八角亭裡面,如果百姓有急事,他們也可以自行敲響八角亭的銅鈴。
今日的銅鈴聲如暴風驟雨,來人氣勢洶洶。
紀衡立刻從睡夢之中醒來,他穿上靴子,披上黑色的外衫。
守夜人晝伏夜出,紀衡在黎明之後回到通雨樓,他接著去禁生堂上報情況,因此他歇息不到兩個時辰。
自從十六歲那年進入通雨樓,如今已經過了十年,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而他,已經形成了立刻恢復清醒理智的習慣。
他從那扇鏤空的鐵窗望向通雨樓之外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星羅棋佈,而他知道一切都是風雨欲來之下的寧靜。
從那群異類出現以後,京都再也無法保持寧靜了。
他推開門,隔壁的江臨一已經走了出來,他神態萎靡。
“小江,你怎麼了?”紀衡問。
“都怪那個白虹,昨晚礙我事了,偏偏覺得我是在針對他,今天揪著我鬧了一早上。我就歇下了一刻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
據說江臨一昨夜追擊兇手追到了白虹的地盤上,甚至不小心砍了白虹一刀,雖然不至於太嚴重,但是白虹有充分的理由認為是江臨一在公報私仇,而江臨一認為是白虹的倏忽放走了兇手。
兩人誰也不饒誰,他們一起鬧到了南宮銘面前。最終,兩人都去了刑法堂受了罰。
江臨一揉著背,哼哼唧唧地說:“我追擊兇手到了白虹的地盤上,白虹杵在那兒幹什麼?不僅放跑了兇手,還對我指指點點,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敵方派過來的探子。”
紀衡冷肅的面容上終於浮起一絲極輕極輕的微笑,他安撫江臨一,說:“小江,白虹就是那個性格,他對誰也不服氣,你別生氣。”
江臨一收起氣悶的表情,恨恨地說:“昨晚下手真是輕了,下次直接往他小腹捅出去,到時候就說是因為天太黑,我瞎。”
走廊上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江臨一噤聲,眾人走到禁生堂前時,黑芷堵在門前。
黑芷只允許昨夜守夜的人進去。
紀衡和江臨一走了進去,接著是白虹,明澤以及陸瓊。最後是司七歡和林九。
南宮銘今日看起來有些煩躁,因此臉色陰沉。
當人都來齊的時候,氣氛開始變得壓抑。
“昨晚,死了一個人。”南宮銘說。
眾人默不作聲。
自從吸血鬼出現以後,京都死了很多人。所以,“昨夜死了一個人”這句話並不算一件稀奇的事情。他們不是漠視生命,只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太多了。
所有人看向了南宮銘。
“昨夜死掉的人是戶部尚書李家的公子李望,李望一夜未歸,李家心急如焚,今早戶部尚書趁著天黑未亮就上朝哭訴,以撞死在柱子上為由,逼得聖上不得不出兵尋找。”
“他們在芳園找到了李望,不過他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
“李家不足為懼,但李望的祖父是太子和睿王的老師,那幾位想必也不會善罷甘休的。我通雨樓一直潔身自好,從不參與其它的事情,但若是別人非要找上門來,我們也不能獨善其身。”
南宮銘看向眾人,目光在這些年輕人面前一一掃過。這些年輕人血氣方剛,只是,好像還不夠。因此,他對他們只有嚴厲。
“昨夜在芳園巡邏的鐵甲衛全部去受罰了。但是還不夠,昨夜守夜的你們去哪了?為什麼沒有堵住雪魅?”南宮銘的聲音漸漸地冷厲起來。
“老大,這實在不怪我們,那芳園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很早之前就被堵住了,門前還掛了告示,囑咐人們千萬不能靠近,這萬一有人想要找死,實在不能怪我們。”陸瓊輕聲細語地向南宮銘解釋。
陸瓊今日的話格外討喜,就連明澤也不免高看了陸瓊兩眼。
“是嗎?”南宮銘似笑非笑地看著陸瓊。
陸瓊點點頭。
“陸瓊試圖帶大家逃避責任,自願去領罰。”南宮銘大手一揮,“啪”地一聲錘在桌子上,眾人的心中一凜。
江臨一說:“到底也不至於這麼做。”
南宮銘說:“哦?你想一起受罰?”
江臨一說:“倒也不必,老大你今天已經打過我了。”
陸瓊面色蠟黃,自覺地後退一步。
白虹冷哼一聲:“老大,雖說昨夜是我們一起守夜,但這芳園也沒在我和陸瓊管轄的範圍內,而且這江臨一實在可氣,要不是昨晚故意擾亂我,說不定那個敵人就不會跑了。”
紀衡上前,說:“這芳園在我的管轄內,到底是我的疏忽,我願意將功折罪。”
明澤冷淡地說:“隊長,你不必裝好人,這芳園的位置,應該在我的管轄內。”
南宮銘說:“既然是紀衡領隊的,你倆一起受罰,我現在沒時間罰你們,你們自覺地去芳園檢查一下情況,明早回來受罰。”
紀衡趕到芳園的時候,芳園已經有不少人,而且有一陣吵鬧聲。
“你這個喪門星,昨天我兒子先去見了你,回來就死了。”
“我兒子以前就好好的,就是因為和你結下婚姻以後,我兒子才變得不尋常,定是你剋死了我的兒子。”
“夫人,不是柳姑娘剋死了你兒子,是壞人殺掉了你的兒子。”一陣辯解聲傳來,聽那溫柔的語氣,就知道那是司七歡的師妹白六月。
“如果不是因為柳綿,我兒子又怎麼會使氣離家出走,他以前既孝順又好學,定然是柳綿對他說了什麼氣話。”
“什麼人這麼聒噪。”
紀衡皺眉來到人群裡面。
他往人群中看去,人群之中有一個美婦人,美婦人面目通紅,她瞪著眼前的一個姑娘,那兇狠的姿態一點也不像是一個當家主母。
被美婦人盯著的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那女子一身白衣,面目素淨,她安安靜靜地聽著美婦人的數落。
他聽見美婦人叫她柳綿。
美婦人看見人來了,只是安靜了一瞬間,她看向紀衡,問:“你就是管事的?”
紀衡問:“夫人,你有什麼事情嗎?”
美婦人指著柳綿,氣勢囂張尖酸刻薄:“這位是柳綿,我兒子未過門的妻子,我兒子在昨天見過柳綿以後就沒有歸家,你們應該好好審審她。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挑了這麼一個喪門星當兒媳。”
紀衡看了一眼柳綿,柳綿也淡淡地看了一眼紀衡。
紀衡說:“夫人,昨夜鐵甲衛巡邏,催人歸家,你兒子為何沒歸家?他又為何躲在芳園?”
美婦人不以為然:“我哪知道,說不定是柳綿騙她進來的呢?”
白六月上前說:“夫人,我在你兒子的身上找到了一個香囊。”
司七歡將香囊放到鼻尖下嗅了嗅,說:“這是五香粉,應當是紅袖樓獨有的,我曾去過紅袖樓,那裡的姑娘都喜歡尋這樣的香粉。”
白六月好奇地看向美婦人,說:“夫人,你兒子出現在這座園子裡,難道是要與人幽會?”
美婦人氣急,說:“我兒子不是那種人。”
紀衡和司七歡交換了一個眼神。
司七歡說:“夫人,稍安勿躁,一切得查探清楚才知道結果。”
明澤和江臨一左一右的將美婦人帶離了芳園,美婦人自知不能失了主家禮儀,終究壓下了怒氣,不甘不願地離開了芳園。而李望的屍體,也被下人抬了回去。
紀衡走到柳綿身邊。
柳綿站在一側,受了李夫人的委屈,她不吭聲,木訥地就像一根木頭。
紀衡看著柳綿,問:“你是李望未過門的妻子?”
柳綿看向紀衡,並沒有含羞帶怯,反而淡漠地像是事不關已一般,她點點頭,說:“是。”
“能否去通雨樓協助詢問?”紀衡問。
“能。”柳綿冷靜得可怕。
“白六月帶著柳姑娘回通雨樓。明澤和江臨一守著這附近,我和司七歡先去探查這香囊的由來。”紀衡打理好一切,他們各司其職,各自去幹各自的事情。
京都還是白日,喧鬧處依然熙熙攘攘,寂靜處暗藏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