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州府書房。
楚柯將一卷竹簡攤開在案几上:“這是從州府密室找到的,朝廷在北方各州的兵力部署。”
司帝仔細檢視,眉頭漸漸舒展:“果然如我所料,皇帝把精銳都調去守都城了。”
“司兄,”楚柯突然正色,“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關於小頌?”司帝頭也不抬。
楚柯點頭:“那日的辣椒煙、驚馬計,還有她那些神奇的藥真的只是家學淵源?”
司帝的手指在竹簡上微微一頓。
他想起山洞裡的糧食,想起她總是“恰好”找到的草藥,想起天雷劈過的麥田
“她是誰不重要。”司帝抬眼,目光如炬,“重要的是,她是我妻,是這新國未來的王后。”
楚柯識趣地不再多問。
三日後,青州城南廣場。
晨曦初露,九丈高的青銅祭壇已矗立在廣場中央。
祭壇四方,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色旌旗獵獵作響,每一面旗幟皆繡金線,在朝陽下流轉著威嚴的光華。
廣場上人頭攢動,十三州的百姓扶老攜幼而來,擠滿了每一條街道。
有拄著柺杖的老農,有揹著嬰孩的婦人,更多的是曾經追隨司帝出生入死的將士們。
他們自發地列成方陣,鐵甲映著晨光,肅穆如林。
“吉時已到——”
禮官渾厚的聲音穿透雲霄。
鼓聲驟起,如雷霆滾過大地。
八十一名赤膊力士同時擂動牛皮戰鼓,那鼓點彷彿直接敲在每個人心上,震得青石板地面微微顫動。
司帝的身影出現在長街盡頭。
他身著玄色王袍,袍上以金線繡著九條蟠龍,每一條龍的眼睛都以血玉鑲嵌,在行走間流轉著懾人的光芒。
腰間懸著那柄隨他征戰多年的長劍,劍鞘上還帶著未完全擦拭乾淨的血跡。
這是刻意為之,象徵著王權從血火中誕生。
在他身側,姬小頌一襲正紅色鳳袍,金線繡成的鳳凰從裙襬盤旋而上,最終在隆起的小腹處收翼,彷彿在守護未出世的孩子。
她頭戴珠簾鳳冠,每一步都走得極穩,絲毫看不出是個有孕在身的婦人。
百姓們不由自主地跪伏下去,如同麥浪般層層矮身。
有白髮老者熱淚縱橫:“天佑我族啊”
兩人踏上祭壇的玉階時,司帝忽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姬小頌輕聲問。
司帝沒有回答,只是突然彎腰,將她攔腰抱起!
“王袍太重,”他在她耳邊低語,“我抱你上去。”
廣場上頓時爆發出一陣善意的鬨笑。
有年輕女子羨慕地拽著同伴的袖子:“將軍不,王上待夫人真好”
祭壇頂端,青銅鼎中早已燃起熊熊烈火。
司帝小心地將姬小頌放下,接過禮官奉上的玄圭。
“皇天后土在上!”他高舉玄圭,聲音如金鐵交鳴,“臣司帝,今日立國北宸,誓護一方黎庶!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話音剛落,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但詭異的是,天上竟無半片烏雲!
姬小頌臉色微變,下意識護住腹部。
她知道,這是天道在警示。
司帝卻恍若未覺,轉身從侍從手中接過一柄黃金戰斧,對著祭壇中央的青銅柱狠狠劈下!
“開國——”
“鐺!”
金屬碰撞的巨響中,青銅柱應聲而斷。
按照古禮,這象徵著與舊朝徹底決裂。
禮官高唱:“授璽——”
十三名白髮蒼蒼的老者緩步登壇,他們代表著十三州的民意。
最年長者手捧一方青銅匣,匣中盛放著一枚新鑄的玉璽。
璽鈕雕成踏雪烏騅的形態,正是司帝戰馬的英姿。
“請王上接印!”老者跪地,聲音顫抖。
司帝鄭重接過,轉身面向萬民。
當他高舉玉璽時,奇蹟般地,那道陽光穿透雲層,正好將他和姬小頌籠罩在光柱之中。
百姓們再也抑制不住,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幾乎掀翻城牆:“北宸萬歲!王上萬歲!王后千歲!”
祭壇下,楚柯率領眾將單膝跪地,齊聲喝道:“臣等誓死效忠!”
姬小頌望著這一幕,眼角微微溼潤。
她悄悄將手放在腹上,心中默唸:
孩子,這就是你父王為你打下的江山
儀式最後,司帝突然拔出佩劍,劍鋒劃過掌心,鮮血頓時湧出。
“王上!”禮官驚呼。
司帝卻將血滴入祭壇的烈火中,火焰瞬間躥高三丈,竟化作一隻火鳳的形態!
“今日立誓,”他環視四方,“北宸之國,永不納妾!孤之王位,唯與王后所出子嗣可繼!”
這句話比任何儀式都更震撼人心。
百姓們呆滯片刻,隨即爆發出更熱烈的歡呼。
在這個三妻四妾尋常的年代,這樣的誓言簡直聞所未聞!
姬小頌猛地轉頭看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司帝在袖袍遮掩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說過,要讓你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遠處城樓上,新繡的“北宸”大旗在風中獵獵展開。
旗面玄底金紋,一隻踏火麒麟昂首長嘯,正是司帝的將旗圖案。
而旗杆頂端,還繫著一條不起眼的紅綢,那是姬小頌當初嫁入軍營時,系在嫁妝箱上的綢帶。
北宸立國三月後,司帝親率十萬鐵騎南下,直搗黃龍。
楚柯的南疆軍為左翼,西疆趙老將軍的援軍為右翼,三路大軍如洪流般席捲而下。
沿途州縣望風而降,竟無人敢攖其鋒。
當大軍抵達帝都城外時,這座百年雄城竟城門大開,城樓上空空如也,唯有一面殘破的龍旗在風中悽然飄蕩。
“報——”斥候飛馬來報,“城內守軍不足三千,皇帝三日前已攜後宮西逃!”
司帝勒住戰馬,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柳相呢?”
斥候面露難色:“據俘虜交代,柳相父子被留下斷後。”
楚柯冷笑一聲:“好個棄車保帥。”
皇宮大殿,一片狼藉。
金鑾殿上,柳相獨自端坐在龍椅旁的首輔座位上,一身朝服穿戴整齊。
他的兒子柳無延跪在階下,雙手被鐵鏈鎖住,臉上滿是憤恨。
當司帝的腳步聲響起時,柳相緩緩抬頭,渾濁的眼中竟帶著幾分釋然。
“你來了。”他聲音沙啞,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
司帝按劍而立,冷眼掃過空蕩的大殿:“皇帝丟下你跑了。”
“是啊”柳相苦笑,“就像當年先帝丟下你父親一樣。”
這句話像刀子般刺入司帝心臟。
他猛地拔劍,劍尖直指柳相咽喉:“你也配提我父親?!”
柳相卻不閃不避:“司將軍,你當真以為,當年邊境之敗,只是先帝猜忌之過?”
楚柯上前一步:“王上,小心有詐。”
司帝劍鋒微顫,終究沒有刺下:“說下去。”
柳相顫巍巍從袖中取出一封泛黃的信箋:“這是先帝密旨你父親戰死前,就已經被定為謀逆之罪。”
司帝一把奪過,展開一看,臉色驟變。
密旨上赫然寫著:“司家功高震主,著柳相尋機除之。”
落款是先帝的私印,時間正是父親殉國前三個月!
“不可能”司帝手指發顫,“父親一生忠君”
“忠君?”柳相突然大笑,笑聲淒厲,“你以為皇帝為何要逼你造反?因為你和你父親一樣,太得民心了!”
柳無延突然掙扎著站起:“父親!何必與叛徒多言!”
柳相卻搖了搖頭,看向司帝的眼神竟帶著幾分憐憫:“新帝登基時,第一道密旨就是讓我設法除掉你可惜啊,我那個蠢兒子十萬大軍都沒能拿下你”
他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仰頭飲盡。
幾乎是瞬間,他的嘴角就溢位了黑血。
“柳相!”楚柯想要阻攔,卻為時已晚。
柳相癱倒在椅子上,氣息微弱:“司帝你以為贏了嗎?皇帝帶走了傳國玉璽沒有玉璽你這王位名不正言不順”
話音未落,已然氣絕。
柳無延發瘋般撲向父親屍首,卻被親衛死死按住。
他赤紅著雙眼怒吼:“司帝!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司帝沉默良久,突然收劍入鞘:“押下去,秋後問斬。”
夜深人靜,御書房。
司帝獨自翻檢著皇帝留下的文書。
突然,他在暗格中發現了一本密冊,裡面詳細記錄著歷代帝王如何剷除功高震主的將領。
他父親的名字赫然在列,而最後一頁,正是他自己的畫像!
“找到了什麼?”姬小頌挺著孕肚走進來,手中捧著一盞安神茶。
司帝合上冊子,勉強笑了笑:“沒什麼,一些舊賬。”
姬小頌將茶放在案上,輕輕抱住他:“你哭了?”
司帝這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不知何時已滴落在手背上。
他緊緊回抱妻子,聲音哽咽:“小頌我父親他死得冤枉”
姬小頌撫著他的後背,柔聲道:“所以你要做個明君,讓這樣的冤屈,永不重現。”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
新繡的北宸王旗在宮牆上獵獵作響,而那面殘破的舊朝龍旗,早已被士兵們踩在腳下,淪為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