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燈籠取了下來,再次替換上一片慘白的麻幡,在黑暗的夜中透出一副冰冷的色澤。
偌大的順清侯府在頃刻間如傾倒的大廈般顯出了頹勢。
謝明月坐在屋內,豆大的光映襯著她沉靜的臉。除此之外,戚老爺子早早睡下了,其他下人們更是因為這幾日突如其來的變故而不敢高聲言語。
謝明月睡不著,於是起身披了件薄衣,在屋外長廊上慢慢地走著。
整座侯府如同一座漆黑的巨獸之口將人吞食,她走在其中,是唯一的一抹亮色。
那樣突然的情況,太子帶走了戚縉山和順清侯,隨即便傳來訊息,是瑞王查到了當年的一樁舊事。
樁樁證據都指明,如今的戚縉山極有可能並非順清侯的親子,而他實際上是逆臣肅王之後。
當年流落在外的雲氏生子,將之與同樣隱姓埋名的肅王妃生的孩子替換了,從此真正的戚家子隨著當年叛亂的平息而被處死,而肅王的後代卻在武帝的眼皮子底下偷樑換柱地成長起來,甚至一度轉為了他最為信任的權臣,在這京中呼風喚雨,風頭比當年肅王更盛。
謝明月得知此事時,只覺得荒謬無比。
戚縉山怎可能是肅王之子呢?
太子抓了他,頃刻間便將他打入了大牢,謝明月前去過一次,以往恭恭敬敬的獄卒,如今卻陌生疏遠地看著她,甚至在她詢問時,那以前從不敢抬起的目光粘在她的身上,帶上了一絲淫邪。
謝明月咬牙承受著這外界的一切變化,牆倒眾人推,樹倒猢猻散,戚縉山入獄,以往那些依附於戚家的,依附於大理寺的官員們全都作鳥獸散,甚至不少人還要再轉身落井下石,踩上一腳。
她走在漆黑的庭院中,腦中一幕幕閃過以往夫妻兩人甜蜜的回憶,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又消失在濃稠的黑夜裡。
這是假的,她情不自禁地一遍一遍在心中告訴自己。
戚縉山明顯對如今的情形已有準備,否則當初不會再看見太子的那一刻,便同她說下那句話。
謝明月知道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所有所有的人都能倒下,所有的人都能離開,可她必須堅守在此,守著這個家,守著他回來。
戚縉山從未騙過她,他說叫她等他回來,他就一定會回來。
沒有他的第一夜,她坐在軟榻上,只覺得這夜是那樣的漫長。
天色一點點地變黑,變藍變白。隨後又是新的一日,朝陽升起,可她的床鋪邊依舊一片冰涼,再也沒有那熟悉的體溫和氣息。
謝明月這幾日每日甚至只飲得下一碗粥,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覺並不悲痛,可就是將她的胸口堵得滿滿的,令她不知飢飽,不知疲倦。
登門的人依舊還有,只不過過去是拜訪的、做客的、恭維的、求人的,如今卻變成了前來打探的、看戲的,甚至討債的。
當謝明月看到那張鉅額的借款時,心中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大房的資產她盡數握在手中,進出項只要超過一千兩銀子,都會在她的心中留下印記。這筆二十萬兩銀子的借款,上面壓著戚縉山龍飛鳳舞的名字與手指印,可她不覺得這是真的。
他們現有的財產遠遠超過二十萬銀兩,戚縉山又怎可能揹著她在外借下這樣鉅額的債務?
前來討債的是經營最大錢莊的少東家,他的目光在謝明月的身上來回打量,嬉笑之間露出一口金牙。
“戚夫人不明白,男子在外頭總有些花銷,不便告訴家中,戚大人曾經又是那樣的位置,他的開銷只會多不會少。”
若換一個女子,在此刻必然會忍不住去懷疑自己的夫君是否在外有賭錢、狎妓、另置財產等,可謝明月只是搖了搖頭。
“這件事我從未聽說過,如今一切還未塵埃落定,等夫君回來後,我會同他一起將這件債務理清。”
錢莊的少東家聞言嗤笑一聲,不情不願地收起那張契約紙,看著謝明月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口,最後還是轉身走了。
謝明月讀懂了他未說出的意思,戚縉山極有可能回不來了,到時候這些債務會一點一點的壓垮她,畢竟大房手上的這些鉅額財產到時候只會盡數充公查抄,他們戚家所有的人,也要被迫走上流放之路。
謝明月只堅強地守在戚家,並且謹遵戚縉山出事前的吩咐,若無必要,並不踏出家門一步。
期間,顧家也曾要過來看她,但她害怕牽連到他們,堅決地拒絕了他們探望的請求。
還有長公主也帶著自己兩個歸京的郡主要來替她撐腰,謝明月同樣婉拒了。
戚縉山若真出事,以肅王在武帝心中忌憚的程度來看,誰求情也沒有用。
只是又過了幾日,她在府中清理賬簿之時,突有下人急報。
當初被戚縉山置辦宅子,養在桂南坊的肖夫人與肖同光,也就是為她所養的那個福娃出事了。
“這些日子,外頭的人對咱們侯府都有頗有微詞,那肖夫人在菜市場買菜時,突然遇到一旁的地痞流氓出言侮辱大爺與夫人您,於是同流氓發生了衝突。怎料那流氓後面頗有勢力,是安國公表親家一個管事的兒子。如今那管事藉著安國公府中的勢,前去桂南坊找了肖夫人的麻煩,就連肖同光也在爭執間被推倒在地,摔破了頭。”
此事主管已去處理過,只是對方仗勢欺人,下人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
謝明月也知再讓他們去處理是強人所難,如今戚家的名號在外,一絲威力也無,是以什麼偷雞摸狗之輩都跳了出來。
安國公……
她嘆了口氣,最後起身道:“我親自去一趟。”
肖同光都受傷了,想來對方毫無收斂,連孩童都不放過,謝明月怕再讓他們放肆下去,下次恐怕要釀成大禍。
她乘了一輛低調的馬車,上了大路。
走過鬧市時,馬車突然與對面的一輛馬車迎頭碰在一起,人多,一時掉頭避讓不開。
謝明月正要命車伕往一旁避讓,馬車外卻傳來了驚喜的聲音。
“是戚夫人,我是謝將軍的車伕。”
“大哥?”謝明月一愣,隨即拉好戴著的帷幕,輕輕掀開馬車窗簾,只見謝傅軒也正自馬車上走下來,看著她後,目光微微含笑。
謝明月不宜在此暴露身份,於是也走了下來,低聲同她道:“大哥。”
謝傅軒沉沉地看著她,向她靠近兩步:“昭昭,你瘦了。”
隔著帷幕,他只見到女子原本精巧的下巴,如今卻瘦削得有些尖。
謝明月不欲與他多說什麼,她心中還擔憂著肖夫人與肖同光,但謝傅軒卻對她有著十分強烈的擔憂。
最後謝明月拗不過他,只能同意了他的請求,去一旁的茶樓間坐上片刻。
她想,如果自己的面子不夠,還可以請謝傅軒出面,替肖夫人和肖同光撐撐場子。
坐在茶樓的雅間中,謝明月與謝傅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突然聞到雅間中似乎瀰漫著一股異香,再想細聞時,頭腦中竟突兀地發暈。
隨即謝明月就在謝傅軒詭異的眼神中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