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細雨如織,給大地披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
清晨,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寧靜的村落便開始甦醒。
家家戶戶都忙著準備祭祖所需的物品,籃子裡裝滿了自家做的糕點、新鮮的水果、一壺壺溫熱的酒水,還有一束束精心挑選的野花。
隨著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妘家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門。
女人負責清理墳塋,用鋤頭除去雜草,男人孩子則擺放祭品,摺疊紙錢,燒紙磕頭。
妘阿奶誦讀完祭文,顫抖著手將妘袖的墓碑擦拭乾淨,口中喃喃:“袖娘,你在那邊可好啊,瀾姐兒長大了,家裡種了吃不完的糧食,開了鋪子,買了牛犢,養了雞鴨...”
她眼眶酸澀得厲害。
“瀾姐兒娶了三個夫郎,都是賢惠孝順的,你就安心吧。”
袖娘身手矯捷利落,為人做事一向沉穩謹慎,怎麼就墜崖了呢。
她至今無法相信,好好一個孝順聰慧的女娘,居然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上天不公啊!
紙錢焚燒的灰竄得高高的,火光映照下,妘絨面色沉鬱。
秦爹和簡小爹亦是滿眼悲慼。
鉛灰色雲層籠罩在上空,雨絲逐漸密集起來,最後一絲火苗被澆滅。
妘瀾帶著三個夫郎跪拜,心口莫名有些沉重。
“阿奶,爹爹,小爹,該回去了。”
林意將揹簍裡的幾把油紙傘撐開,一一遞給妘家其他人。
楚秦晏懨懨地蜷縮在妘瀾手腕上,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無錯書吧沈桐秋亦是神色失落。
都說清明時節適合踏青遊玩,妘瀾望著一身狼狽的江卓,半點心思也無。
“你說——”
“瀾姐兒,你信我,我沒說謊,你娘原本是可以活下來的。”江卓嘶啞著嗓子,喘了一口氣,“是丁朗,是他將你娘推下了懸崖。”
丁朗狼狽趴在地上,雨水衝亂了他的鬢髮:“不,我沒有,是他胡說。”
他抖著手將地上的醃魚撿起來,又將摔碎的黃酒瓶子碎片攏在一起,這才用手擋著雨水站起來。
“瀾姐兒,妘家和丁家關係那麼好,我怎麼可能害妘袖。”
江卓重重咳了一聲:“若是...若是因為錢呢,妘袖當年意外發現了百年人參,剛從狼口死裡逃生,後腳向你求救,你是怎麼做的,你心生貪念...”
“妘袖對你夠好了吧,你爹想將你賣去縣裡給人當小侍,你說你喜歡孔餘,她便用盡方法讓你爹鬆口,讓你嫁去孔家做正夫。”
“她把你當親弟弟一般疼愛,你就是這麼對她的!”
丁郎瞳孔一縮,踉蹌著後退一步,心臟彷彿被人緊緊攥住似的無法呼吸。
“我...我沒有...”他面色慘白,“瀾姐兒,我把你娘當親姐姐,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她...”
江卓嘴角一扯:“是啊,不過是一時貪念罷了...你和張小非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
他指著自已脖子上的痕跡:“不就是因為這些,你才發瘋想掐死我嗎。”
江卓最開始並不打算多管閒事,可在他瀕死之際,妘家人不計前嫌,甚至讓人救了他的命,讓他有機會繼續陪著妻主。
他不願意看妘家被人繼續矇在鼓裡。
妘瀾眼神微涼:“這事孔餘知道嗎?”
丁朗目光頹喪:“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錯,妻主她不知道嗎?”
“你當我是傻子?”
三人之間的談話也不知道被誰聽了去,眨眼間便傳遍了白草村。
“聽說了沒,孔家那個是個心黑的,害死人了!”
“沒想到啊,看著是個好性子的,連人都敢殺,真是知那什麼面什麼心啊。”
“......”
冰涼的雨水滴滴答答順著屋簷往下落,妘家人沉默著坐在屋簷下。
秦爹和簡小爹依舊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和害死妻主的人相處了這麼久,還傻乎乎地一心感激著。
半晌,妘絨衝出雨幕,用鋤頭砸開孔家大門。
她雙目赤紅,臉上肌肉顫動,一改往日吊兒郎當的做派。
“孔餘,滾出來。”
孔家今日會客,來的不止孔家人,還有孔家親戚,滿滿二十來個人。
木門哐當砸在地面,驚起了滿院子的灰塵。
妘絨目光冰冷環視一圈:“這麼熱鬧,我來給大家唱個戲如何?”
“你想幹什麼!”孔餘慌慌忙忙走出來,丁朗剛換了一身衣物,還未來得及跟她說發生了什麼。
“她們知道了。”
一句話,孔餘更慌了。
妘絨見狀捏緊拳頭,一拳砸了過去。
丁朗偏過頭吐出一口血。
“你...你怎麼能打男人。”
“滾開,誰害死我姐我打誰!我姐那麼好,你們憑什麼毀了她,憑什麼!”
“不要打大爹。”孔曉衝上去意圖將人拉開,反又被甩了一丈遠。
“樂哥兒,嗚嗚嗚...為什麼要打大爹,大爹會被打死的!”
妘樂轉過頭看他,雙眸漆黑一片:“因為他害死了我娘。”
孔曉腦中一片空白。
“啊啊啊,打死人了,放開!!”
妘絨一鋤頭砸在孔餘背上,像一條瘋狗,誰靠近咬誰。
丁朗見狀,搬起凳子朝她腰部砸。
妘絨踉蹌一步,抹開嘴唇上的血,滿腦子都是妘袖含笑寵溺的聲音。
“阿絨又調皮啦,阿姊買了你最喜歡的衣裳哦,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絨不喜歡那就不做,一切有阿姊呢,以後阿姊養著你。”
“不哭不哭,阿姊最喜歡阿絨好不好,走,咱們去採野果子。”
......
妘絨心口發澀,淚光閃動。
“今日要麼你們死,要麼我死。”
“妘絨你瘋了嗎!”丁朗瞳孔一縮。
孔家亂作一團。
妘孔兩家猶如發瘋廝殺的老虎,拼了命往對方身上戳刀子,最後由里正匆匆趕過來將眾人拉開。
傅阿翁氣暈了過去。
妘阿奶冷眼掃過。
“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孔餘,你簡直好樣的,真是好樣的!你們這青磚房就是拿我兒命修出來的吧,吸著我兒的骨,喝著我兒的血,半夜不怕冤魂索命嗎!
當初瀾姐兒受傷,你家出面假惺惺主動買我家的地,讓我妘家對你感激萬分,後來你借地出爾反爾也就罷了,孔蕊過來誠心道歉,我還想著以後讓她來管理妘家食鋪...”
妘阿奶越說越氣,頭陣陣地痛,最後她疲倦地離開。
“報官吧。”
秦爹走了,簡小爹也走了。
孔餘撲通一聲跪下,頂著腫脹的臉,跪行至妘瀾面前:“瀾姐兒,你給我點時間,我想辦法將當年買人參的錢還給你們,不要告官好不好,求求你了。”
妘瀾後退一步。
丁朗慘笑,心中的愧疚折磨了他幾年,如今一朝明朗,忽然覺得自已有些可笑。
既然做了,愧疚有何用。
做了便是做了,錯了便是錯了。
“是,我是有罪,可妘袖難道就沒有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