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這扇門,這是她第一次生出如此強烈的不安。
她突然就想到自已,從小到大的這幾年已經算得上是非常順遂了,就算闖了禍也有人兜底,就這樣平安地長到現在。
而她也很清楚背後一直是誰在護著她。
恐怕只有她的養父有這樣的資格。
儘管以前她跟張瑞堯鬧過不小的彆扭,但她知道他大概也沒怎麼放在眼裡。
畢竟他那般的地位與心氣,要是真想計較,她根本就沒有機會活著,所以後來她還是去跟他道歉了。
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已或許已經把他當作了親人,雖然他生氣的樣子真的很可怕,但她也見過他為數不多的溫柔。
而她也很確定,這些人把自已偷偷帶過來,目的就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她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抬起手,選擇推開那道漆黑沉重的大門。
鋪天的壓抑與黑暗朝她迎面湧來。
她眨眨眼,只站在門口不動,保持著一個警惕的距離,看著屋子裡的人。
陰冷。
這是她看到這個人的第一印象。
她幾乎是硬著頭皮與這個陌生人對視,那雙深沉的眼睛也同樣緊盯著她,似乎是要把她看穿。
雖然他只是坐著,沒有來自身高的壓迫,但她只覺得自已的腦子如同這壓抑的空氣變得渾濁,心頭油然而生一股畏懼。
“放血。”
他隨口丟下兩個字,不知何時就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了幾個人站在她身側,拿著東西,舉起刀,毫不猶豫劃開她的手。
這便是真正的張家人做派,沒有一絲猶豫,行動就代表了一切,她甚至沒有絲毫力氣去反抗。
對面的人或許是看她的態度還算乖巧,慢慢走到她跟前,俯下身,靠近她。
“你看起來果真很不一樣。”
放血仍未停止,她的背後已經在冒冷汗,內心正在飛速思考著。
眼前的人不出意外應該與未來的內亂脫不了干係,說明他們暗中已經要開始行動了。
但她有種預感,那就是眼前的人應該不只是僅僅想要她的血,或許,還有更多……
“你曾經講過一個故事,還記得嗎?”
原來這才是他想知道的,她心一驚。
她得好好捋一捋,眼前的這人應該是張家的叛亂者,自“聖嬰”事件之後,張家其實就已經陷入了危機。
根據她掌握的不完全訊息,那代張家族長連同去的所有張家人幾乎都死在泗州古城,幾乎抹除了一代人,最後甚至還埋了城。那麼……
現在還待在張家的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刺殺張家族長的那批人,那這其中……她心裡不由得發涼。
這些人為了爭奪張家控制權,他們勢必還要去一次取信物,但這一切其實本跟她沒有什麼關係。
那為什麼要來找她呢?
不對,他們想拿到信物的最終目的也不過是想知道關於張家守護的“秘密”。
可是自已也沒透露過什麼重要的訊息。
她的臉色幾近泛白,血順著手流了一癱,被旁邊的人用東西盛著,看來也知道她的血很特殊,這般無所不用其極,可惡……她心裡狠狠咒罵著。
“我當然記得。”
她忽然開口道,強硬地擠出一抹微笑。即使面色慘白,但那雙眼依舊明亮,在這渾濁的屋子裡顯得熠熠生輝。
“這個故事有些可悲,鷸蚌相爭,漁人得利,可笑的是他們竟全然不知。”
“你知道什麼。”
“很多,你得先問問你們自已在做什麼。”
他突然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扯著帶到自已面前,那雙眼裡是深不見底的陰暗。
“咳咳…放……手……”
本就因失血消耗大,現在的她幾乎沒有力氣掙脫,面色被憋得通紅,腦子逐漸出現眩暈,但她不覺得這人會殺死自已,她只是在賭。
賭她在這張家有沒有真正的依靠。
直到混沌的目光隱隱約約看到了門口的身影,憑著最後的意志渾渾噩噩吐出一個字:
“爹……”
隨即意識墮入黑暗,軟下去的身體被疾衝過來的人一把攬住,打橫抱起。
化作實質的殺意幾乎要從張伯青眼裡湧出,他強行讓自已冷靜下來,站在一旁。
“看來是我老了,所以也不中用了。”
張瑞堯招了招手,人便被抱了出去。
他穿著一身長袍馬褂揹著手站在門後,逆著光叫人看不清他的臉。
……
她看到了。
看到了一場絕無僅有的大火。
看到了張家人揮著刀毫不猶豫地互相刺殺,到處都是血液和屍體,在冰涼的夜色下顯得尤為滲人。
看到了這個蟄伏在歷史長河中不知年月的龐大家族發出了一聲聲嘶啞腐朽的聲音。
直到一切偃旗息鼓。
結局不過死的死,亂的亂,逃的逃。
勝利者真的勝利了嗎?
這樣的張家得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過一灘爛泥,早已經不堪重負。
而就是這樣的爛泥卻要一個無辜的少年用一生去承擔,去肩負,去追尋。
她驀地睜開眼,夢醒了。
愣愣地抬手抹去眼角的淚痕,她看見她的手臂已經被包紮了,看著沾溼掌心的水痕,想到剛剛那個夢,不可避免地陷入沉思。
結果,不經意間瞥到了一旁坐著的人,心裡一驚。
爹的,她只祈求剛剛自已的發呆樣沒被看見。
“堯爹……”
“醒了就好,他們在等你。”
他就這樣坐在一邊,眼神停留在手上的東西,說這話的時候轉頭看了看她。
脖子上那一圈紫痕明顯,他下意識地避開。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像小時候那般,總是多了些尷尬和沉默,常常陷入無話,再加上不常見面,交流就更少了。
也或許,是她長大了罷,不再像小時候那樣。
“您已經知道了那些人……”她躊躇著問道。
“有所察覺,但現在已經無力迴天了。”
他很平靜,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活到他這歲數,已經沒有什麼事情的出現讓他覺得意外,只是心頭籠罩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悲愴。
如今的張家麒麟血血脈微薄,在此之前的本家人一直嚴格控制著外家人的數量,或許就是為了預防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現在……
如今時代不一樣了,大清亡了,幾千年來的封建制都已經宣告結束了。
終究是睡得太深,抵不過門外的長槍大炮。
她垂下眼,靜靜地走到他面前,循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禁感嘆。
“怎麼一晃眼又到冬天了……”
原來,窗外天空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起了絨絨雪花。
……
“你們在幹啥呢?”
她在院子裡沒看到人,選擇跑到他們兩人待的院子裡,也沒看到人,不是說在等她嗎?轉過頭居然嚇了她一跳。
“你幹嘛去了?頭髮都是溼的。伯林哥呢?”她怎麼覺得他有些怪怪的。
“洗澡。”他回道。
目光掃了掃她身上,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什麼毛病?大白天洗澡?!她面色怪異,等她走近也沒感到他身上冒什麼熱氣。
都入冬了,難不成,這人……洗冷水澡?她都驚呆了。
“你不怕冷啊?身體真好……”
她感嘆道,想她以前可是一年四季都要洗熱水澡的人,現在……唉,生活所迫。
“哎,別動,你的脖子上……是紋身嗎?”
她表示驚訝,還沒見過這新鮮玩意兒呢,於是立刻湊過去靠近他,站在背後,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他的紋身。
可能是身體碰過冷水之後會有一個回溫的過程,她猜測道,身上的紋身都蔓延到後頸和脖子上了,墨色的紋路在面板上像活了一樣。
“你現在很燙?那我能摸摸嗎?”
她小聲問道。
“你又耍什麼花招。”
她偷偷摸摸地正要抬手感受一下,身後卻不知何時感受到了來自另外一具透著溼氣的身體溫度,這樣的姿勢讓她有些難受。
轉過頭就是正低頭俯視著她的張伯林。
頭髮冷不丁還帶著水珠,滴到了她臉上,她隨手抹開。
心叫來的正好!好一個活色生香!
“伯林哥,能給我看看你的紋身嗎?”
張伯林:?
“看紋身幹什麼。”
他挑挑眉,沒有拒絕,只是感到奇怪。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張伯青頓時臉色就陰沉下來,眼裡帶著一絲嚴厲,仔細看還有一抹難以描述的……
“看看怎麼了?怕害臊嗎?你不給我看,難道還不許他給我看嗎?哥哥,咱們進屋細說!”
她當然是要挑好說話的了,得好好看看這個紋身,這可是個行走的活地圖啊!
張伯林的原則就是隻要不涉及到什麼大事,那他一般都會依著她。
現在也不例外。輕輕地拽住他的手,他就被輕易地拉走往屋裡去了。兩人的身影又被咬牙切齒的某人給叫住。
“進屋幹什麼去!”
“你是笨蛋嗎?外面冷,脫衣服要是生病了怎麼辦,你要是冷也可以進來哦!”
張伯青心想,你才是個笨蛋,張家人哪那麼容易生病。
他無奈地扶住額,閉了閉眼,斟酌許久。
最終選擇起身,進屋。
他也有自已的一套對付她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