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杯酒下肚,季彧早就微醺,他的臉頰肉眼可見的漲紅。
兩隻鬼迷日眼的眼睛,頗具惡趣味的在宋白墨身上游走,打量著他。
周遭混子起鬨。
包間內,歡騰喧鬧的聲音響徹。
宋白墨輕抿唇瓣,注視一會,抬起手,將推車上的酒端正的放到桌子上。
他本想著幹完活一走了之,卻未曾想。
角落裡,一個喝的酩酊大醉的小紅毛,迷迷瞪瞪的突然起身。
他看到宋白墨的一瞬間,像是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震驚的指著宋白墨,半晌不說話。
一旁人見狀,一腳踹在紅毛的腎上。
隨即玩味的打趣道:
“紅毛,看到服務員這麼激動?飢不擇食了?哈哈哈!”
黃毛頭昏眼花的推搡紅毛的肩膀,將他一口氣拽到了沙發上。
他像腦子不正常,抬手,無厘頭的給紅毛一個巴掌。
頓然,紅毛清醒幾分。
他並未生氣,而是不屑的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滂臭的大黃牙來:
“這不宋白墨嘛!哈哈哈!怎麼哪哪都見得到你?真是下賤的東西,窮人家的孩子,一輩子都只能是窮人。”
一陣歡天喜地的笑聲後,紅毛頓了頓,示意眾人消停。
他轉頭拉住宋白墨的衣袖,毫不客氣的指間抵著他的鼻尖,繼續說道:
“我認識他,窮鬼一個!家裡一對懶父母,靠著他養!哈哈哈!你們敢相信嗎?!”
“真是奇葩!怪胎!”
所有人都開始嘲笑,肆意的發癲的大笑。
他們覺得這個故事算得上一個好的幽默笑話。
宋白墨低著頭,他沒敢抬眼去認紅毛是誰。
被扯住的衣袖,他也只敢稍稍用點力,希望能掙脫開,逃離包間。
在季彧面前,這種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面前。
數落自已的黑歷史,屬實太打擊人了。
“夠了!”
季彧坐在靠中間的位置,主角嘛,c位。
一條腿翹在沙發上,半面身子抵著沙發,低垂眼簾,劉海根根分明,遮蔽了黑中夾帶高光的眼睛。
“宋白墨,既然你家這麼窮,那我幫幫幫你,好嗎?!”
聲音清冷,寒冰,宛若墜入冰窟。
宋白墨不寒而慄,他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搖搖頭,沒說話。
季彧沒管他,畢竟,他現在需要一個宣洩口。
來盡情釋放心中壓抑的悲傷與痛楚。
“來!你們給宋白墨抬起來!做事前要擺好架勢,沒點態度怎麼行呢?哼!”
聞聽,一群彩色炸毛頭髮的混混,齊上陣。
歡呼雀躍的,將宋白墨五花大綁的抬到沙發上。
沙發前是一排高烈度的酒,名貴烈酒,皆是十幾萬一瓶的存在。
宋白墨小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咬住唇瓣,心臟怦怦直跳,似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恐懼,彷彿雨夜中哀鳴的玄鳥,前入深淵,迷茫到看不見一絲一毫。
“這些酒都是我花錢買的,平均下來十幾萬一瓶。”
“呵,我的要求不高,你每對嘴吹一瓶,我就給你一萬。”
“下限十瓶,至於上限嘛,看能不能將你體內的血液全部換成酒精,呵呵。”
“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買賣,宋白墨,你可得把握住了,畢竟,貧窮是最惡毒的詛咒。”
季彧冷血的笑著,下達了規則。
宋白墨嚥了口口水,在一群類似猴子的人類的喧鬧中,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了季彧。
“窮鬼!窮逼!廢物!”
“哈哈哈!”
......
宋白墨是不能喝酒的,這是季彧後來才知道的。
他們一家子全部酒精不耐受,稍微喝點,就會臉紅髮燙,渾身起紅疹子。
然後,需要去醫院打點滴。
那一夜過後,季彧一個月都沒再見到過宋白墨。
直至他因為一時腦子抽筋,妄想在暴風雨裡打籃球,為了解決心中的鬱悶。
隨後,理所應當的,他進了醫務室。
他在醫務室裡大吵大鬧,上躥下跳,最後沒人願意幫他看病,不得已,自個孤零零的出校門,去醫院看病。
......
救護車呼嘯,一路駛向KTV。
宋白墨,人生有幸,躺了一次闆闆。
......
“宋,宋白墨?”
季彧的眼神愣愣的看著病床上躺著的人,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幾乎嚇了他一跳。
慘白如紙的臉,乾癟龜裂的嘴唇,深邃空洞的眼神。
渾身上下皮包骨頭,比他初見那一次還要瘦弱。
聽到有人叫自已,宋白墨僵硬的轉過腦袋,徐徐看向聲音來源處。
忽而見到是季彧。
他的臉上,露出一副罕見的笑容。
“是季彧啊,你來看我了嗎?”
聲音沙啞虛弱,宛若電腦裡劣質的電子合成音源。
“你這是怎麼了?生病了嗎?”
“我酒精過敏,上回喝酒喝多了,有點傷身體,我沒事的。”
他突然拔高音量:“你不用擔心,說實在的,我還很感謝你送我錢呢,剛好這陣子我爸媽急用錢。”
......
出於內疚,他退出了病房,找到了主治醫師,仔細的聊了聊。
在得知宋白墨早已無力償還醫藥費,準備當日下午出院。
季彧震驚的同時,又有一絲竊喜。
他刷了自已的卡。
......
“幾乎要了他的命啊!這孩子真命大,換做平常人,酒精過敏還喝那麼多酒,早就死了。”
“得虧送醫及時,但也對大腦造成了一定損傷。”
“應該叫後遺症吧,要是以後再這樣喝酒,或是受到刺激,可能後果我們也無法估量。”
......
宋白墨的失憶,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季彧。
黑煙漸漸散去,思緒回到現實,即將消散的意識支撐不了多久。
淡灰色的煙均勻的揮灑在兩人的殘軀上。
像是上帝蓋了一層白布,為兩人送行。
斷斷續續的記憶碎片,在季彧腦海劃過,是走馬燈。
他比誰都清楚,那件事,是他一輩子難以忘懷的經歷。
是他對一個熱忱的人,最為直接的嘲弄與傷害。
“對不起,白...墨。”
宋白墨艱難的抬起僵硬的手指,輕輕扶在季彧臉頰,小心抹去了一層髒兮兮的灰。
那張薄唇貼合在他的額頭,他沒有選擇挪開,他也沒有力氣選擇挪開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