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二十年,立冬之時,薛楚太子薛穎,手擎天子之令,率五千精騎,疾風驟雨,直搗西壯府。
平內亂,整修宴蘇渠,忽聞王氏覆滅,淚若決堤之洪,傾灑當場,痛心之狀難以言表。
與王家子相擁而泣,立誓必掃平崗山賊寇,一日不平則一日不返京城,其志如日昭昭,如月朗朗。
王靜樞抵達西壯府後,未作片刻停歇,旋即投入剿滅崗山眾匪的籌備工作。
山匪將王家付之一炬,王家遭受滅頂之災,此乃血海深仇,焉能不報?
雖王靜樞此舉或有公報私仇之嫌,然無人敢妄加評議。
此刻王靜樞,恰似一頭暴怒之豹,周身散發懾人氣息,隨時可能獠牙畢露,猛噬敵人。
任何人若此時觸其逆鱗,恐遭無情反噬。
然於此地,唯一能制住此兇猛豹子者,當屬太子殿下。所幸,此時此刻,太子殿下正坐鎮西壯府。
“臣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王靜樞的聲音在空曠的內堂響起。
這裡是西壯府府衙,已經修葺得差不多,現在薛穎的太子儀仗就在此拉起來。
上首的薛穎見王靜樞來了,泯口茶便說:“王卿免禮,”
“今日宣你來,是有件事要同你商議。”
薛穎作出請其入座,打算長談的架勢。
王靜樞從善如流,毫不客氣的踱步到右手下坐了:
“還請殿下示下。”
“我理解王卿為族人報仇的心情,但如今遭殃的不僅是王卿的家,入冬了,西壯府內流離失所的百姓需要安置,孤想將這事安排給你。”
薛穎說著,看向王靜樞,只見王靜樞披著鶴氅,用手繞著腰間絛帶,一副似聽非聽的樣子。
“殿下恕罪,微臣怕是分身乏術。”
哦,這廝在聽的啊。
聽就好,於是薛懶怠和他掰扯,直接道:
“王靜樞,孤這只是通知你,你若只是單純剿匪便罷,卻如此不管不顧,知道西壯府大大小小的世家才短短十數日,告了你多少樁?”
王靜樞不為所動,他微眯著眼睛,眸子裡斂起碎光,語調散漫:
“剿匪是大事,肯定要早作籌備,哪一樣不花錢?這些人家連出一份力也要抱怨?簡直就是不忠!”
哼!說得好聽,不過是記恨這些人家在王氏府邸遭難時,袖手旁觀而已。
不過,這話說的正是薛穎所要。
“既是大家籌措,孤先出五千兩,你也得用你王府先打個樣,不然這樣橫徵暴斂,與匪何異?”
王靜樞聽後,眸含哀色,口中嘲諷,抬手解了外披的鶴氅,露出裡面服的斬衰孝服:
“殿下,王家剛受此難,你竟還要王氏出錢?”王靜樞越說越氣,語氣冰冷:
“怎麼出?用那已燒做灰燼的屋舍出嗎,還是讓王氏族人十不存一僥倖活下的人出?!”
薛穎面不改色,毫無懼意地回應:“孤絕無此等想法。”聲音堅定而沉穩,不容置疑。
王靜樞聞聽此言,整個人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那原本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燃燒著熊熊怒火,其中還夾雜著無盡的委屈與哀怨。
“你分明就是此等心思!微臣現今已然家破人亡,而你抵達這西壯府後,所行的第一件事,竟不是關懷問詢臣的狀況,而是甫一見面,便對我橫加指責......”
王靜樞越說越是激動,只感覺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難以繼續言語。
他猛地扭過頭去,不再看向薛穎,然而其語氣複雜,既有哀傷,亦有悲慟。
“表弟......你怎如此狠心吶!”
聽到王靜樞喊出這一聲“表弟”時,薛穎心中暗叫不好,她深知這廝又開始犯病了。
對於情情愛愛,薛穎被趙無極那東西搞得都應激了,所以一向最為頭疼厭煩,尤其是此時此刻,自已所扮演的角色還是一名男子。
明明正在談論著正經公務,怎麼轉眼間又牽扯到這些情情愛愛的瑣事上頭了呢?
真是令人惱火!畢竟多年相伴讀書,薛穎非常清楚王靜樞這個人的脾氣秉性——他向來是吃軟不吃硬。
於是,儘管心中滿是不耐煩,但薛穎還是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臉上擠出笑,緩緩站起身來。
仔細看去,果然是要想俏,一身孝!
王靜樞這時因為氣怒,遂脫了暖身的鶴氅,露出內著的一身素色,他冠都未束,青絲半挽,只攥了個髻用一根白玉簪斜插於腦後。
許是連日怒極攻心,面容略有憔悴,不見了平日裡的攻擊性。
如今他這一示弱,還別說,作為始作俑者,薛穎雖然惱怒的同時有些心虛。
薛穎其實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於是她起身,伸手拍拍王靜樞肩,又把臂帶其重新入座,親手遞去茶盞,算是委婉的賠禮,聲音軟和下來,口中稱:
“孤如何不心疼你?你被仇恨矇蔽,再不阻止你,到時候你面臨就是西壯府世家的聯手攻伐。”
自從南湖事件出了後,他多久不曾如此親密對待自已了?
王靜樞接過茶盞,兩耳轟然,只感被薛穎拍過的肩頭熾熱難耐,直直鑽入骨頭,竟漲得連心房都暖哄哄的。
又一想到他寧願和一個低賤的男伎好,也不願搭理自已,那顆蓬蓬燃的心又開始漸漸轉涼。
薛穎感覺王靜樞接過茶盞的手反握住她的手指,二人不過一掌距離,屬實過於接近,王靜樞的手猶如烙鐵,散發著驚人溫度。
“臣會怕他們?”王靜樞根本就不將那些人放眼裡,眼睛只盯著薛穎:
“只是有一惑,若不得解,樞夜夜難以入眠。”
薛穎抽回手,強忍著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的舉動,面上正色:
“嗯,你說。”
空曠的室內,薛穎立著,王靜樞坐著,好似一對夫妻彆扭和好的場景。
四周氛圍陡然古怪起來,王靜樞也感覺到了。
他渾身戰慄,自已也不明白,為什麼薛穎對他能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明明自已也試過,王靜樞很確定肯定,他是不喜歡男人的,甚至感到噁心。
“表弟,你為什麼寧願要那個男伎,也不願和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