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帝對王靜樞打趣:“那你這席面得大些,依朕看,小十一這還是生氣著呢。”
王靜樞垂首稱諾。文昌帝便又說道:“你今日就不必當值了,既好了,就去未央宮看看你姑母,好叫她放心。”
“是,微臣遵命,”王靜樞得令,向天子行禮,
文昌帝大手一揮:“去吧。”
王靜樞隱晦掃向太子,見他手指只顧繞玩腰下的玉玦,半點兒眼神沒分到,不由眼中微黯。
昂藏的身軀退至幾步,轉身離開了清涼殿。
望著王靜樞離去的背影半晌,文昌帝緩緩開口:
“朕知你恨他欲死,但王氏不倒,王冕不除,死一個王靜樞,還有下個李靜樞、張靜樞來。”
天子對太子南湖落水一事心裡門清,王靜樞身為臣下,意欲染指一國儲君,論罪當誅。
但皇室衰微,他們父子二人不僅只能將噁心忍下,還要配合王氏打掃遮掩。
“韓信胯下之辱尚能忍受,何況吾兒?!”
“是,兒臣明白。”薛穎說道。
之後,文昌帝神情肅穆地將一份奏摺遞與薛穎,薛穎恭敬地雙手接過,展開閱覽,不禁悚然一驚:
“西壯府暴亂竟已如此嚴重?!”
文昌帝眉頭緊擰,沉聲道:“是極,朕本打算等你和舒家女郎下定後,再大大方方任你前去。
但現在看來,西壯府局勢瞬息萬變,此事須儘快解決。
朕決定撥天策營半數與你,你當速行,三日之內,務必妥善處理好東宮諸事。
而後,悄然攜王謙趕赴西壯府,明面平亂,暗中查探宴蘇渠一案,不得有片刻耽擱,至於朝中那些老臣,便由朕來應對。”
薛穎知道這必然要和王氏世家這個龐然大物對碰上,但自從她被張晉明示寫下策論時,她就知道別無選擇。
若這事處理不好,西壯府恐將步池州後塵,楊大用這逆賊尚未鎮壓,西壯府若再分裂,朝廷威嚴必將蕩然無存。
這是文昌帝對她這個太子的考核,也是在為他的繼承人鋪路,畢竟來年她就正式滿十五歲,已經到了該在成為天子的路上建立功績的年紀了。
薛穎當即跪地領旨:兒臣必不負所托!”
……
東宮太子病倒了!
自從太子殿下於南湖墜湖,身體就時傳不好,本來已經可以下地理事,卻在宮中撞見了那剛剛由家裡放出來的罪魁禍首王靜樞,就又被氣病倒了。
此等情形,令朝中忠臣們義憤難平,他們表示對王靜樞之舉深感憤懣與不滿,紛紛具表,懇請皇帝嚴懲王靜樞,以保朝廷之公正與尊嚴。
與此同時,王氏一黨反應極其迅速。
他們皆表示痛悔不已,痛心疾首地對王靜樞之行為予以譴責,並主動上表,請求將王靜樞貶為西壯府別駕,冀其能透過平定內亂將功折罪。
於這場政治活動中,實為黨爭,雙方皆有自身之利益與考量。
所謂彪炳忠臣的一方則欲透過嚴懲王靜樞達到砍掉王氏一臂,削弱王氏影響力。扶植自身黨羽。
而王氏一黨則欲透過保王靜樞以護自身之勢力與利益。
……
“郎君饒命……郎君饒奴一條賤命罷!”
說話的人是個十六七的少年,生就一副精雕細琢的面龐,唇紅齒白,男生女相,眉眼間藏幾分憫意,身量不足,行動也略有弱氣。
此時渾身抖如篩糠,不住磕頭求饒。
置身的環境裝潢雅緻,從建築風格到內部擺設佈置,似貴族公子的起居室,
不過門外傳來的絲竹管絃之聲和著男人隱約的鬨笑聲。
這裡顯然是一個聲色場所。
正是西城的南風館,其格調高雅,名為茗竹居。
而被各方唾罵為罪魁禍首王靜樞,赫然就在此地。
他下了高座,踱步來到了男孩身邊,漫不經心:
“聞煥啊聞煥,你膽子不小,敢在吾眼皮子底下弄鬼,”
王靜樞傾下身來,猛地一把捏住聞煥的臉,力道大得好似要將他的骨頭生生捏碎:
“如若你當時安安分分佈置妥當,即便不成,吾姑且看在你這張臉的份兒上,饒你不死。
可如今事已鬧成這般模樣,卻是不行了。”王靜樞的聲音冷若冰霜,眼神中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意。
聞煥哪曾料到讓王靜樞魂牽夢縈的男子竟然是當朝太子殿下!
他此刻滿心懊悔與恐懼,要是他知曉那天進畫船的是東宮太子,就算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斷不敢耍那小聰明在鳳燭上放烈性的七日情啊!
他涕泗橫流,一把抱住王靜樞的腳,聲音顫抖著連連哀求道:
“郎君,郎君,是奴該死,可螻蟻尚且貪生,一夜夫妻百日恩,求您看在奴伺候您一場的情分上,饒奴這條賤命!”
“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啊……”王靜樞甩掉聞煥的臉,他摩挲著泛著青胡茬的下巴,臉上浮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彷彿是在回味。
隨後朝自已的侍衛千山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難免有人想拿你來做文章。”
聞煥見王靜樞似乎有所動搖,心中大喜,趕忙整理形容說道:
“奴可吞碳,此生不再開口言語。”他的眼神中滿是急切與渴望,期望能借此求得一線生機。
“可是你識字……”王靜樞好似猶疑不決,聲線拖得長長的,讓人捉摸不透。
見有轉機,聞煥忙接著道:
“那……那奴隱遁而死,遠走他鄉,這一生再不踏入平京一步。”他說完滿含希冀地望著王靜樞,
“郎君……看可行?”聞煥的聲音顫抖不止,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
“罷!記住你說的話。”王靜樞一腳踹開聞煥,抬腳出門,身後侍衛也隨之離開。
聞煥在後面磕頭如同搗蒜,他雖是個以色侍人的男伎。
但也有幾分聰明,風聞太子墜湖後,頓感到不妙,知道這樣的秘辛,不管王郎君成不成,他都要被滅口!
數十日致自已坐臥不寧的利劍,在今日真正落下。
他額頭磕出了鮮血也渾然不覺疼痛,只為自已撿回一條爛命而暗自慶幸。
一干人等出了茗竹居,王靜樞將剛才捏過聞煥的手用絹帕仔仔細細地擦拭,動作自成風流,
斜睨向一旁默然而立的千山,輕笑一聲:“一夜夫妻……千山,待聞煥出了平京地段,
你去送他此生最後一程,好歹全了這份情義不是。”
他笑得溫和,卻讓隨侍左右的人感到不寒而慄。
叫千山的男人面板黝黑,五大三粗,生得小眼厚唇分外醜陋,他垂首應諾,聲音低沉且恭敬:“是,大人。”
王靜樞抬頭看了一眼漸沉的天色,登上了回府的馬車,車伕驅動馬車起步,他手一揚,一張潔白的絹帕自車內跌落至青石路上。
馬車悠然行駛,車軲轆將絹帕碾進泥沼之中……
王靜樞閉目假寐:
只有死人,
才不會開口說話!
他面無表情,已然為聞煥的命運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