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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樁貪汙引發的血案

日與月輪替,距離上次張晉於東宮落荒而逃又逾兩日。

早時的雲霞為狹長宮道上鋪就碎金,東宮的車架碾在碎金上,正往國子學方向行駛。

薛穎終於在這一天起了一個大早,卯時三刻到了國子學,但令薛穎出乎意料的是,張晉竟早已在堂中等候。

他端坐在几案後手執一冊竹簡,正看得入神。

聽見堂外太監的恭迎聲,知道是太子來了,起身去迎。

二人見過君臣禮節各自落座下來。

“殿下多日不來,不知學業可有疏漏?”

張晉手握戒尺,形容嚴肅,一派嚴師做派。

薛穎暗中歔張晉多眼,見他深衣重重,掖袖長立,再難見不久前東宮裡落荒而逃的狼狽。

她遞去竹冊:“不曾荒廢,這是課業。”

張晉接過看了看,見字跡工整清鐫,筆墨新舊不一,條理清晰,果然不是一揮而就的敷衍之態,這才滿意頷首。

薛穎覺得這太子少師的下巴好像馬上就要長出山羊角的鬍子,這就活脫脫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她暗打了個寒戰。

果然班主任什麼的從古至今都具有極強的壓迫感。

她感覺自已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寒暑假開學,檢查作業時的感覺了。

“殿下生病這幾日,可知西壯府全境暴亂?”張晉問。

薛穎:“可是半個月前西壯府府臺自縊一案?”

“殿下敏銳,正與此事相關,”張晉讚歎,

“王伯溫自縊後,該地暴民揭竿而起,闖入王府臺家中洗劫殺戮,只一子逃出,攜府印一路往平京而來,於前日抵達平京。

這王謙扣閽上告,卻不是為其父申冤而來,反告王冕氏族侵吞西壯府宴蘇渠款項白銀兩五千萬兩。

督建宴蘇渠以次充好,致今歲宴蘇渠潰塌,西壯府良田萬頃被淹,百姓流離失所,死傷萬數。”

薛穎震驚:“五千萬兩?王冕此獠太狂!”

不怪薛穎變了顏色,五千萬兩白銀換算成人民幣,以大米價格為參照進行估算,就以離魏晉時期最近的唐朝來換算:

貞觀年間,一斗米賣 五 文錢,一兩銀子折 一千 文銅錢(又稱一貫),可以買兩百鬥米,唐代一石約為五十九公斤,十鬥為一石,即一兩銀子能買 一千一百八十公斤大米。

如今一般米價按三元每斤計算(為方便計算,不代表歷史實際),一兩銀子相當於 一千一百八十乘以三,等於七千零八十人民幣。

那麼五千萬兩白銀換算為三千五百四十億元。

且銀兩物價的多樣性和地區差異,因此古代物價體系複雜,除了大米,還有衣物、房產、牲畜等多種商品價格各不相同。

不同地區的物價水平也有很大差別,僅用大米價格來衡量白銀價值是不夠全面準確的。

因此,王冕氏族貪汙的錢比三千五百四十億元只多不少,果真是國之碩鼠!

張晉搖頭:“此事王太尉怕是不知,他素來和沈丞相不合,不會留如此大的把柄來。”

“儘管非王冕授意,但他的氏族的確仗王冕位列三公的勢,膽敢侵吞宴蘇渠的五成款項。”薛穎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書案前。

“所以此次王太尉必得元氣大傷,斷尾求生了。”張晉出身寒門,與世家天然對立,樂得見世家倒黴。

“苦的是西壯府的百姓,竟又是一樁貪汙引發的血案!”薛穎感慨,她接著問:

“王謙人在何處?”

張晉:“已被秘密收押,殿下要入此局?”

薛穎輕笑:“孤何曾有過選擇,少師今日這般與孤說,怕是父皇早有旨意罷,孤想是脫不了身的,

不過,這確實是個破朝中局勢的契機,世家勢大,早該修剪了。”

張晉望向薛穎,她唇含三分洞察笑意,雌雄莫辨的菩薩臉上面露無奈,點漆般的眸子裡好似閃爍著碎星。

“請少師告知父皇,我願為手中刀。”她說。

這是個女子。

是個膽大包天,十五歲不到的女子。

如她大般的世家貴女在父兄撐開的羽翼下,繡花撲蝶,最大的苦惱也不過是自已的頭面不如其他姊妹們漂亮罷。

她卻要直面詭詐的朝堂紛爭,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但無疑,她非常聰明,除去性別不對,她完全是個合格的太子。

張晉疑惑,扮一個假男人,薛穎好似不會害怕,這樣一個素手翻雲覆雨的人,她好像遊刃有餘並樂在其中。

真奇怪,一個女子,怎麼能有如此的權利慾望,怎麼能做到如此?

張晉怔怔出神,直到見薛穎仰頭將茶咽入喉中,她檀口微張,隱約可見櫻粉色舌尖唾液與茶漬繾綣。

他心下莫名如同被蟄了般,不動聲色移開目光,嘴上竟還接得上薛穎的話:

“您千金貴體,堂堂一國儲君,怎能以兇器自比。”

薛穎五指翻飛轉著毛筆,沒回張晉,只偏頭看他。

聽見張晉說到一國儲君,看來張晉目前是承認自已太子身份的。

性別暴露以來,雖推測張晉不敢捅出來,但今日才算真正落地。

畢竟薛穎現在不想殺他,樹敵過多等同自尋死路,至少現今作為師徒,她與他暫且算一條船上的人。

“少師教導得是,是學生失言,”薛穎不糾結,快速服軟,才問:“今日的課業是這個?”

“對,請殿下以西壯府暴亂為題,作出策論。”

薛穎瞭然,點點頭,向門外喚來連才鋪開絹本磨墨,一切就緒後,她擺手讓連才下去,沉思片刻,便開始落筆。

這座瀰漫著古樸與莊嚴氣息的學宮一時間陷入靜謐中。

和煦的陽光似縷縷金線穿過雕花窗欞,悠悠照出空中浮塵,光影交錯,如夢似幻。

張晉面容莊重嚴肅,他端坐在師案後,然而實則早已神遊太虛。

想當年他滿懷著對太子的殷切冀望,深知自身所肩負的乃是教導未來君王的千鈞重任。

因而每一個知識點的傳授,每一句教誨的言辭,無不是經過了反覆的深思與熟慮。嘔心瀝血以求最好。

而太子薛穎,亦不負眾望,言行舉止遠超其年齡的沉穩與聰慧,大臣們都十分欣慰,只覺天佑薛楚,降下麒麟兒,延綿國祚。

卻不想“他”竟是“她”,梅嬪膽大包天,竟敢弄這一出假鳳虛凰來。

十二日前,張晉從晴天霹靂中醒來,後漸漸鎮定,只當薛穎依然是太子,她只能是太子!

皇帝無子,薛楚如今危如累卵,早經不起任何折騰了。

即使近兩年來,太子對他時有冒犯,但好歹是有那麼些師生之誼的,張晉忍了,忍不住時也會揍薛穎一頓。

轉念一想,自已當時不知太子是個女子,下手也是沒輕重的……

張晉回神來,暗罵自已,最近總胡思亂想。他抬眼,就見:

薛穎正擱下筆,揉捏手腕,二人目光交匯。

時間於靜謐之中無聲流逝,耗時兩個時辰,薛穎總算完成了答卷。

張晉接過竹冊,他的眼中先是掠過一絲訝異,緊接著掠過驚豔。

薛穎的答案不單條理清晰明瞭,論證嚴密周詳,更是展現出了對朝堂體制的深刻認識和獨特灼見。

每一個觀點皆闡述得恰如其分,每一處引用都精準得毫無偏差。張晉情不自禁地頻頻頷首,心中驚歎。

這份答卷所展露出來的卓絕才華和非凡智慧,薛穎日後定然能夠成為一位英明睿智的君主。

“臣會將策論呈給陛下。”張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