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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張晉乃天子好狗

薛穎覺得自已這一天哼哧哼哧跟頭牛似的,才換了私服,屁股剛坐到東宮的凳子上,宮裡就又來人了。

她抬頭望向天去,金烏漸漸西墜,君命難違,只能又走一趟。

薛穎心中有數,知道天子召見她所為何事。

進入清涼殿後,她跪地行禮,果不其然,文昌帝正埋頭翻閱她的策論。

“兒臣參見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文昌帝抬頭看向太子鴉黑的頭髮,想是來得匆忙,這兒子只戴了頂素冠。

他眼神溫和,“免禮。”文昌帝向薛穎招手,

“小十一,上前來,朕瞧瞧,數日前你和王家那混小子去遊湖,竟掉下水去,要不是張愛卿,朕可見不著你了。”

薛穎恭順地上前去,扶住文昌帝,只感覺手下卻是一把嶙峋的骨頭,薛穎頓了頓,道:“兒臣不孝,讓父皇擔心了。”

“你這孩子……”文昌帝輕輕地拍了拍薛穎的頭頂,看著這唯一的兒子,他眼中蘊起柔和的光,輕聲說道,“只要人沒事便好了。”

薛穎感受到自文昌帝乾燥而又溫暖掌心,她像是一隻渴望被呵護的狸貓一般。

無比貪戀地用臉頰蹭了蹭文昌帝的手掌,口中喃喃喚道:“父親……”

聽到薛穎的呼喚,文昌帝的臉色愈發柔和起來,但嘴上卻故作嗔怪地道:

“你呀,都已經是個十五歲的小子了,怎的還如此撒嬌賣痴呢?”

薛穎聞言,微微垂下頭去,嘴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

眼前這位小老頭或許永遠也不會知曉,他竟與自已很久之前那段幾乎快要模糊掉的現代記憶中的那位小老頭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每當見到他時,薛穎總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這幾世漫長而艱辛的任務既真實存在,又虛幻如夢。

其實,薛穎早在兩歲的時候便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麼多年來,她親眼目睹著文昌帝從當年那位英俊瀟灑的帥大叔。

逐漸變成了如今這個彎腰駝背、步履蹣跚的佝僂小老頭,他也才五十歲的年紀罷了。

說起來,文昌帝一直以來給予她的無不是他最好的東西。皇家親情,本就猶如浮冰,文昌帝已經做得很好了。

此刻看到文昌帝連行走都需他人攙扶,薛穎只覺得有鋼針朝著自已心口刺來。

“哈哈…咳咳…咳咳咳!”文昌帝見她低著頭,以為是害臊了,他哈哈笑起來,不過沒笑兩聲到成了咳嗽。

薛穎忙給他順氣,文昌帝平息下來,對薛穎擺手,示意她去坐對面。

“我兒果然大了,朝中局勢你看得分明。”文昌帝拿起薛穎寫的策論來,“這篇策論寫得極好,但……”

他緊盯著薛穎:“但是小十一,你聽著,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文昌帝一口說這麼多話,他喘息著:“朕不想你成為紙上談兵的趙括,決心遣你去西壯府走這一遭,咳咳咳…”

“更不想讓你以後成為現在的朕,處處為人掣肘,你要用自已的眼睛去看,用自已的耳朵去聽,知道嗎?”

薛穎點頭:“父皇,兒臣知道了。”

文昌帝凝視著薛穎,一時間,仿若周遭的一切都停滯了,時間彷彿凝固於此。

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些許的愧疚與自責:“孩子,都是我這個做父親無能……”

薛穎能體會到文昌帝內心的苦楚與無奈,她連連搖頭。

文昌帝沉重地長嘆一口氣,接著說道:“此次任務兇險異常,艱難萬分,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甚至可能會有生命之危,吾兒,你務必要深思熟慮,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然而,薛穎竟絲毫沒有半分猶豫,她挺直了脊樑,眼神堅定答道:

“兒臣願意義無反顧地接受這一使命!請父皇放心,兒臣定當竭盡全力,當不辱使命!”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會如此。”文昌帝嘆息,他的喉嚨像破風箱般,發出“呼呼”聲響。

他對薛穎說:“行了小十一,朕知道你的決心了,去吧,去吧……”

“是!兒臣告退!”

薛穎行禮,轉身離去,她步伐沉穩而決絕。

就在她踏出房門的那一剎那,文昌帝那略帶沙啞的聲音從背後悠悠傳來:

“吾兒,我只說一次,如若遭遇危險,切記以自身安危為重,記著我在平京等著你……”

這是以一個將行就木的父親身份說出的臨別叮嚀。

這句話也恰似這初秋裡的一縷清風,輕柔地吹拂過薛穎的耳畔,吹動薛穎心底柔軟的所在。

薛穎並未停下腳步,她只是揹著身子,微微頷首,示意自已已然聽到了文昌帝的叮囑。

文昌帝似乎往前追了兩步:“吾兒乃國之重器,並非一把利刃……”這話輕極,像喃喃自語。

但薛穎竟還是聽見了,霎時心如悶鼓痛擊,腳下逃似地走得飛快。

薛穎心頭暗罵:

果然是天子培養的好狗,走狗張晉,什麼都往御前學舌。

隨後,她的步伐漸行漸遠,身影消失在了殿外宮影深深的盡頭裡。

“陛下,別追了,殿下走遠了。”文昌帝淚花閃爍,回頭看去:

“是劉大伴啊,朕只是想多看看小十一,他越來越大,朕也越來越老了。”

劉奔扶著文昌帝回到位置坐著:“陛下才是天命之年,怎可稱得上老?那老奴豈不是都成了老妖怪?”

“你不必哄朕了,你也不必擔心,朕還得活過沈退思,那老匹夫不死,朕更死不得呢。”殿內內侍盡數被嚇得匍匐在地,這話沒人敢接,沒人敢應。

文昌帝似乎也不在乎,喝了御醫院端來的藥,便休憩去了。

……

薛穎從清涼殿出來時,夜幕已然深沉,浩渺的蒼穹中星辰滿天,璀璨如鑽。

她並未用太子儀仗,只帶了兩個東宮的宮女,高些的喚連枝,矮些的喚連理。

二人小心翼翼地提溜著兩盞琉璃八角宮燈,在寂靜的宮道上緩緩走著。

微弱的燈光在這幽深的宮道中顯得格外渺小,只能照亮她們身前的一小片地方。夜風輕輕拂過,吹得她們的裙襬微微飄動。

在夾道轉角處,遠遠地好似有人也提溜著宮燈,那光影在黑暗中搖曳不定,似在等人。

薛穎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腳步卻未停歇,繼續向前疾行。

待薛穎這邊走近一看,心中不禁一驚,不料竟能在這半道遇到了中宮掌事——徐姑姑。

只見徐姑姑身著一襲深色宮裝,身姿端莊,面容在宮燈的映照下顯得嚴肅而凝重。

她身旁的宮女同樣恭敬地提著宮燈,靜靜地站在那裡。

規整、肅穆,一如宮中諸多宮女,沒有生氣,如紙紮的人。

徐姑姑一見薛穎,忙上前見禮,一眾人呼啦啦就跪下來:

“奴等,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謝殿下。”眾人起身來。

薛穎問:“是徐姑姑,爾等在此地逗留,所為何事?”

徐姑姑上前一步又施一禮:“回殿下的話,正為殿下而來。”她面若銀盤的臉盛滿喜氣洋洋的笑意,

“皇后娘娘聽聞陛下召殿下入宮,喜得跟什麼似的,早早備下殿下愛吃的暮食,這不,讓奴等候著,接您去未央宮用膳呢!”

薛穎看著徐姑姑,不愧是宮中老人,說話極是妥帖,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后和自已是親親母子,感情深厚呢。

實際薛穎小時喪母,一直養在文昌帝膝下,大些便封為太子,移居東宮,跟這個名義上的母親相處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

且,皇后待她淡淡的,薛穎本就不是那種喜歡熱臉貼冷屁股的人,彼此就更淡薄了。

本來今日薛穎到現下是滴米未進,早餓得兩眼發黑,並不耐煩去應酬中宮皇后。

但是她敢打包票如若今晚她不去中宮,明兒個那些如長舌婦的御史就能抓住東宮太子過中宮而不入。

接著又得嗶嗶賴賴,上本參她:東宮太子,乃天下子女之表率,卻不孝不娣不敬嫡母。

“那就走吧。”於是薛穎便拐了個道,往中宮去了。

薛穎繃著臉兒,憋著火兒,她到要看看這個一向冷心冷情的皇后好嫡母,葫蘆裡賣的到底是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