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為趙煥悲鳴,而是在爭奪議論如何瓜分以趙煥為家主的趙氏一族,騰出來的位置和資源。
這就是權利,令人捨生忘死,讓人懼怕又沉迷,沒有誰能抵禦它的誘惑。
薛穎站在朝中的廊柱下冷眼旁觀這一切。
今天這一場大戲,薛穎不過是做了個引子,甚至都不需要她親自下場。
這些聞風而動的各派官僚就像聞到腐肉臭味的鬣狗,撲將上來,你一口我一口,這塊名為趙氏的肉就被分化殆盡了。
朝堂鬥爭就是如此兇險,一子落錯,滿盤皆落索。
號稱百年望族的趙氏倒了,聖上御筆硃批,定下罪名:
通敵、養寇自重。抄沒家產,夷三族。
……
樹倒猢猻散,趙府裡一片狼藉。
趙鈺的命運著實令人唏噓。他身為趙煥前夫人之子,趙家輝煌時未曾享過福。
卻在家族倒臺之際,作為趙煥所謂的嫡長子,首當其衝。
這頂沉重的帽子並未給十二歲的趙鈺帶來任何榮耀,反而是無盡的苦難與不公。
被投入大獄,秋後問斬,他才十二歲,都沒活夠,怎麼甘心?
曾經的旁支,如今也敢欺辱於他,罵他爹是個賣國賊,禍家精,連累家族,他要是趙鈺,早一頭碰死……
趙鈺除了不贊同堂弟讓他一頭碰死的建議,覺得他罵得對極。
罵得趙鈺心裡舒坦,他爹的確就是個禍家精。
漸漸地牢裡有族人挨不住,還沒到秋後問斬,就已經死在獄裡。
面對趙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如今的位面之子也不過才是十二歲的小孩兒,在這樣的困境中,趙鈺的內心充滿了憤懣、害怕和絕望。
他的命運如同風中殘燭,搖曳不定。
趙鈺從入獄那天算起,他在斑駁的泥牆上刻天數,過去一天他就劃掉一個數……
如果位面之子,現世還叫趙鈺的趙無極能死,那薛穎絕對是衝在第一個將其剁成八瓣的人!
但是他不能死,位面之子一旦身亡,此位面就得崩塌,完成任務更是無從談起。
薛穎一想到這,內心猶如颶風過境!
當然沒有立即將趙鈺撈出來,得讓他吃苦頭。
這樣他才會對救他的人心懷感激,雪中送炭才能顯得難能可貴,輕易得到的東西,沒有人會覺得值得珍惜。
薛穎才不想養個白眼狼,畢竟對於當白眼狼,位面之子可是做過的。
這又不得不讓薛穎想起那個狗屁倒灶的第三世。
她穿成趙無極的親姑姑,彼時,趙無極還是宗室裡一個小王的世子,但是王府破敗得養不起丫鬟奴僕,
年幼失怙失持,父母雙亡,薛穎找到他時,趙無極還在襁褓中。
薛穎作為被託孤的親姑姑也不過十一歲而已。
她一把屎一把尿將趙無極拉扯長大成人,這一世可以說是傾盡畢生溫柔和心血地待趙無極。
時值皇室面臨無嗣可立,不知怎麼的,這塊餡餅就砸到了無父無母的趙無極頭上。
皇帝一道聖旨立趙無極為嗣子,可承大統。
趙無極也表現得極好,政治謀略水平線上,對薛穎可稱得上千依百順。
薛穎暈乎乎,都不敢相信這世的任務這樣簡單,看著意識介面中,趙無極爽感值一路攀升,薛穎的快樂也一路飆升。
就算第二世被他殺死的怨念都消得差不多,越看位面之子越覺得可親可愛。
覺得自已教導得到位,果然還得從小養。
但是就在老皇帝駕崩,趙無極登基後兩年,薛穎發現他的數值不動了。
她一邊勤勤懇懇做他的幕後帝師,好好培養聖明之君。
一邊還要關心他心中有沒有什麼讓他不爽鬱悶的,她好扮演心理醫生、知心大姐姐,排憂解難。
薛穎累得心力交瘁,是真把位面之子當兒子養的。
二十八都沒空嫁人,薛穎才知道位面之子竟對她有不倫心思!
這個小畜生!
這種關係薛穎實在難以屈從,只能哄著趙無極。
時間一久,趙無極看出來她真正在乎的東西。
趙無極得不到自已想要的,叛逆心思一起,就和薛穎對著幹,做了很多糊塗事。百姓都罵他昏聵好色。
在趙無極某一次終於成功爬床,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薛穎看著爽感值倒是滿值的趙無極,而聖明之君的成就稱號條在位面上竟然變紅!
這意味著她的任務將遙遙無期。
薛穎對趙無極忍無可忍,身心疲憊,新仇舊恨一起算。
在床上,親手結果了自已養了十四年的孩子,重開第四世。
唉……
不想了,薛穎把梨花木的搖椅直搖得咯吱作響,隨手拿了一本書蓋在臉上準備小憩。
“殿下!啟稟殿下,少師求見。”
連才一瘸一拐地挪進書房,他不久前挨的十杖,如今還沒好全。
薛穎“刷”地從臉上扒拉下書:
“他來做什麼,不見!”
連才得令,苦著臉,一瘸一拐地挪出門去。
“哎,回來,”薛穎想了想又說:“去傳進來。”
看著連才磨磨蹭蹭走出去的背影。
薛穎陷入沉思,張晉這時候來找自已,會有什麼事呢?
……
不一會兒,薛穎由小軒窗望去,只見連才將這位太子少師步步迎向書房來。
二人穿過亭臺假山,行走在曲折蜿蜒的遊廊裡。
張晉確是個美男子,他寬袍博帶,髮束玉冠,如畫的眉眼總繾綣著三分溫柔。
不過總下拉的嘴角和緊繃著的冷硬下頜,給人生人勿近的距離感。
他也是這個仿魏晉南北朝架空古代時期的主流審美。
時下人評:張晉,字觀瀾,出生寒門,美姿儀,二十歲官拜太常,朝中臣工頗多讚譽,有名士風骨,學識淵博而不狂浪,為人謙和。
是個克已復禮的端方君子,如果要以物喻人,張晉恰似冬季染雪的青蒼勁竹。
“參見殿下。”
薛穎出神間,張晉就已經步入書房,他向薛穎恭敬行禮。
“免禮,”薛穎問:“少師前來,所為何事?”
“回殿下,並無要事,偶得一書,臣觀之甚好,想予殿下。”張晉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冊竹簡呈上。
薛穎伸手接過,恁重!嘴角抽搐一下,差點沒忍住笑。
好傢伙,這麼重一卷竹簡,虧他塞袖子裡,走路還能衣袂當風,佩服佩服。
展開一望,竟是一冊顏之推的《顏氏家訓》,薛穎一眼就掃到了:
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
“哦,孤懂了,少師是來勸學的,是學生疏忽,國子學竟有七日未去。”
不愧是張晉,催學都催得這麼含蓄,這麼裝逼。
張晉這時答話:“殿下,是九日。”
薛穎一聽樂了,眼鋒掃到垂著頭的張少師,頓時惡趣味上來,將竹簡輕擲桌上,站起身來踱步到張晉跟前:
“孤不知道,少師這麼記掛孤,竟度日如年,思孤如狂,數著日子等孤呢。”
薛穎一手撫上張晉微弓著的脊背,暮夏時節,分外炎熱,所以常服輕薄,她能摸到張晉粒粒分明的脊骨骨節。
張晉渾身一顫,他強做鎮定。
耳邊傳來她的輕語,就像魅妖一樣:
“孤不去,也是怕少師尷尬,給少師時間調整呢。”(九日前,張晉知道了薛穎的女性身份。)
張晉聽見這話,渾身頓時如熱浪翻滾而過,白玉似的臉立刻紅燙至頸根,好像他們之間真有什麼似的。
他就像被咬了一口一樣,忙後撤幾步,避開薛穎,頭偏向一側,腰背卻挺得極直:
“殿下自重,怎可如此輕辱於臣。”
薛穎附上前,直接上手挑起張晉下巴,玩味道:“若這算輕辱,那也輕辱多次了……”
張晉聽薛穎說的話越說越混賬,不僅感到臉發燙,他覺得人都要燃起來了,看到薛穎貼得更近,只想往後退卻。
結果忘記身後無路,只一張搖椅,腳下一絆,手欲往身旁借力,不想卻是個棋盤!
只聽見黑白棋子叮叮咚咚灑了滿地,張晉就跌進了梨花木的搖椅中,搖椅藉著這股大力,發出咿咿呀呀的吟叫聲。
秋風從窗外襲入,捲動著室內青色帷幔,一時間滿室旖旎,曖昧氣息撲面而來,薛穎都呆住了。
“殿下!?”
門外的連喜聽見聲響,忙進屋護主。
“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