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這句話不是疑問，而是肯定，並且他還用了“令人垂涎”四個字來修飾吃食這個詞。

這說明，他是真的發現了吃食。

當餘裕目光看向阿蒙時，才猛地想起，昨晚他給自已留下的烤肉，還有青姝後來單獨給他開小灶烤的獸肉，還有一大早她採摘的果子，可全都在阿蒙身上。

阿蒙在此時明顯也回過神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已鼓鼓囊囊的胸膛，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餘裕。

餘裕嘆了一口氣，點頭道：“以這天氣，放不了多久還是會壞，都給他吧，就當行善積德了。”

阿蒙這才將烤肉和野果一咕嚕全都掏了出來。

在見到烤肉的那剎那，老頭兒眼睛都直了。

“這可是三境靈獸草茫茫啊！”老頭兒一眼就看出了那烤肉的本體，乾燥的嘴唇剛剛咧開，哈喇子就順著嘴角掛了出來，許也是注意到餘裕幾人嫌棄的眼神，馬上又用髒兮兮的袖子擦拭乾淨，衝幾人尷尬一笑，當他目光再度落到烤肉身上時，倏然間眼中的光亮幾乎佔據了整個瞳孔，“不對，這還是一塊精肉。遙想起老夫上一次吃草茫茫的精肉還是百年前啊！當初也是一個年歲與你們相當的小兄弟給我的，可他遠沒你們這等慷慨，只給了我一些邊角料，但那也是美味無比啊！”

老頭兒的這段話餘裕聽出了許多資訊，他隱約記得《山海詮註》上有關妖獸“草茫茫”也只有先前阿蒙唸叨的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關於其性情描述，更只有“性情暴躁，不食人，但喜折磨人”寥寥數字，而無更多細節。

“草茫茫也不是如何高境界的妖獸，有如此珍惜嗎？”餘裕低聲對身旁的青姝問道。

“單論境界的話，確實是這樣。”青姝點頭道，“但有個問題，草茫茫，之所以被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為它們的隱蔽性極好，若不是主動現身，它們藏匿於草木間，根本就和周遭環境融為一體，難辨真假。而且草茫茫的數量極為稀少，傳說中有書院先生做過統計，整個木崖之上的草茫茫不過百餘頭，且大多都居於人跡罕至的地方。我們能僥倖遇到這樣一頭草茫茫，一來是它未成年，許是太過幼小缺乏警惕性，再者應該就是幸運先聖眷顧。”

以至於它的美味，餘裕早已嘗過，自不必青姝多說，只是在聽完青姝的講解後，餘裕開始有些後悔把如此大一塊草茫茫的獸肉送給老頭兒了。

當然他也指望此時回頭再去割上一塊，畢竟就連他們都覺得垂涎的美食，山林中的其他妖獸自然也是覬覦許久，如此回頭，估計也就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白森森骨架，這可能還是理想的狀態，更現實的情況是，估計就連骨架也只剩下一些殘渣了。

在餘裕和青姝說話間，老頭兒已然迫不及待地從阿蒙手中將烤肉接了過來，此時那烤肉已然涼透，但其上的香氣卻是不減分毫，甚至還隱隱散發出一種別樣的風味。

“你管草茫茫叫‘靈獸’？”餘裕向老頭兒問道。

餘裕並不是第一次聽說“靈獸”這個詞，在前世的那些傳幻仙俠故事中，靈獸遍佈天上地下，但在這個世界，餘裕卻是知道，並沒有靈獸和妖獸一分，除了家禽和那些未開智的山中大蟲，其他凡是對人有著巨大的威脅的存在，皆是用“妖獸”一詞統稱。

“當然。”老頭兒一邊扯著烤肉往嘴裡塞，一邊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回答道，“草茫茫如此懂得隱藏的存在，是開了靈智的，不是靈獸又是甚？”

餘裕算是明白了，這靈獸的“靈”是開了靈智的“靈”，而且可能是老頭兒自個兒的劃分。

“既然是靈獸，你還下得去嘴？”擁有靈智，就相當於擁有了與人族一般的智慧和情感，此時它們除了外在形態與人不一樣外，其餘的基本與人族無異，四捨五入下，這就相當於同類相食。

老頭兒嘴裡塞著肉和果子，呆愣了片刻就理解了餘裕的言外之意，他等到嘴裡的吃食完全嚥了下去，正了正聲才道：“同類相殘？你那是在和平時代，大家都豐衣足食時才有的道德標準，你若是經歷過那種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草根樹皮都被扒光甚至連泥土都吃的黑暗時代，你猜大家的主要食物來源是什麼？”

注意到餘裕幾人眼中驚詫的神色，老頭兒輕輕搖了搖頭，舉止間充斥著一種“你們這些小年輕，一看就沒過過苦日子吃過苦頭”的氣息。

老頭兒打了個飽嗝，再度用黑得有些包漿的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漬道：“最為重要的一點是，以我的親身實踐，兩腳獸的肉並不好吃。況且，你們現在足以有能力，讓人族不至於再跌入到那種時代裡。”

關於這一點，餘裕在這個世界的一些史冊裡也有見過，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上古妖庭覆滅的千年間，整個四海八荒民不聊生，世間的生機險些直接消散於寰宇間。

以至於提到的關於兩腳獸的口感和味道這個話題，他聯想起，前世他可還看過不少靈異鬼怪類題材的故事，其中大多講到類似的橋段時，所形容的一般都是“極其美味”“欲罷不能”“吃了還想吃”之類的字眼，但馬上他發現，自已似乎搞錯了重點，等他回過神來，青姝和阿蒙已然快要退出了巷子口。

“親身實踐？”

餘裕只感覺渾身一陣惡寒，但老頭兒卻未回答他，他捧起面前的一塊烤肉，開始了他的第二輪饕餮盛宴。

直到三人看著老頭兒把兩塊烤肉和一捧野果消滅得乾乾淨淨，止不住一個勁在那裡打飽嗝的時候，他們才緩了一口氣。

“真是舒暢啊！感覺渾身都通透了！”老頭兒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根樹枝挑著牙齒，深深凹陷的眼窩子裡迸發出追憶的神色，“你們知道嗎？當初那個小兄弟給我吃過草茫茫的肉之後，我就發誓，我今生再也不吃除了草茫茫之外的其他事物了，可沒想到那些邊角料才是草茫茫全身最難吃的部位，這也難怪，當初他硬是一丁點兒草茫茫的精肉都捨不得分給老夫。”

餘裕在第一次聽老頭兒說百年前時，餘裕並不感覺多少訝異，畢竟眼前的老頭兒這模樣，說他百餘歲毫不誇張，更何況這是在木崖書院，只是不知為何，每次老頭兒提到那個送他吃草茫茫邊角料的“小兄弟”時，他心頭老是生出一種莫名的悸動。

“你所說的‘小兄弟’，不會在百年前去了青鸞吧？”餘裕開口問道。

“你如何知道？”老頭兒臉上的驚訝並不遜於餘裕。

餘裕心下一沉，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