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到江邊主道,關英被熱情萬分又死皮賴臉的趙傳喜不依不饒地拽到上次喝醉酒的飯館。進了雅間點好酒菜,趙傳喜舉著酒杯站起來也象井上俊一那樣來了一個四十五度鞠躬:“關老弟呀,別怪哥哥死皮賴臉的非要請你喝酒。你今天是讓我徹底服氣了!我也是真心想交你這個朋友!”
關英有點無奈的示意他坐下:“你怎麼和井上一樣?總鞠啥躬呀?累不累呀?”
趙傳喜露出一臉佩服的神色坐下:“老弟呀,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日本人呀,你能把他整服氣了,他佩服你才一個勁兒給你行禮呢!他要是瞧不上你,正眼都不瞅一下。我自打給井上做事兒到現在,他最多不過叫我一聲趙桑。可稱呼你就不一樣了,從關醫生到閣下,最後管你叫關英君,還送了你一把刀!你這是真把他整服氣了!”
關英抬手打斷他的話:“我也給了他一把刀,就算是換的。我那把刀是我老爹的,也是祖上傳下來的,指不定我還吃虧了呢!”
趙傳喜撇了撇嘴:“你的刀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也不懂。但是,井上俊一的刀他可真當寶貝一樣供著,沒經過他同意想動一下他的刀他都能急眼!你這一個照面兒他就能把刀送出來,我是從心裡往外地服氣了!”
關英拍了一下胸脯挑了挑大拇指:“那是哥們兒有人格魅力!”
趙傳喜哼了一聲嗤之以鼻:“你可拉倒吧!我就沒發現你有‘人格’這東西!”
然後伸頭認真地問道:“你真練過武?”
關英點點頭:“滿族從來都有騎馬射箭的傳統,雖然現在的八旗子弟早就廢了!但我們老關家的孩子還是要從小就得學習摔跤和近身格鬥的,我也不例外。”
趙傳喜真心的豎了豎大拇指:“怪不得井上俊一送給你刀!你小子,蔫吧顧動壞,又無賴又聰明還有真本事!我是明知道你算計我還說不出啥來,幹憋氣還整不過你!今天你這又露一手兒,我算是徹底沒脾氣了!”
關英哈哈大笑!
趙傳喜嘆口氣接著說:“本來打算想看你笑話,過後鼓動日本人找你麻煩,哪曾想老弟出手不凡!看個打嗝兒都能整的驚心動魄,差點沒嚇死我!我以前看井上俊一練刀時曾經聽他說過一句話:當面對高手的時候,你永遠不知道他能出啥招!我當時還以為他是瞎掰,也就是忽悠我這個不懂練武的人,現在知道了,他說的是真的!”
關英笑著給趙傳喜斟了一杯酒:“趙兄過獎了!中醫診病不拘泥於手段,以達到最好效果為目的!一些診病的方法是不能提前說的,要不就不靈了!”
趙傳喜抿了一口酒點點頭卻又搖搖頭:“理兒是這麼個理兒,也確實讓我長見識了!可你這看個打嗝兒能看得人膽戰心驚,嚇得我差點尿褲子,要是看別的毛病還不把我嚇抽了?要我說,你小子肯定是故意的,有好的方法不用,故意用這些個亂七八糟的偏門兒,要是關爺出診肯定不會這樣!”
趙傳喜還真是猜對了!關英給井上俊一診完脈就已經確認,他就是嗆風引起的打嗝兒,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毛病。余光中看到趙傳喜的表情和眼神,關英就知道他沒藏什麼好心眼子。為了取得直接的效果同時連趙傳喜也一起嚇唬一下,本想用針灸治療的關英臨時改變了主意,這才有了井上俊一和趙傳喜都被嚇了一大跳的突然打鬥。
關英忍住笑一本正經的問:“你不覺得我的診病方法見效快、效果好嗎?”
趙傳喜撇著嘴哼了一聲:“效果是真他媽好啊!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我的魂兒都飛出去好幾圈兒才回來!”
關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接下來,兩個人盡釋前嫌,開始像老朋友一樣的交流。關英這才知道,趙傳喜是旅順人,十八年前的中日甲午戰爭期間,日本人攻入旅順,在城裡進行了四天三夜的屠殺,整個旅順的死難者能有幾萬人。當時只有十一歲的趙傳喜因為在大連讀書才躲過一劫,可家裡的十幾口人無一倖免,全部遇難,所居住所也變成一片廢墟。從此他成了孤兒,是教他的老師收留了他,他懷著刻骨仇恨學日語,準備學成之後混到日本人中間找到殺害他家人的兇手報仇,長大以後才明白,這根本不是憑他一己之力能辦到的事兒,連具體的兇手是誰都不知道,他總不能把所有的日本人都殺了吧?再說了,他怎麼可能殺光所有的日本人呀!再往後,心灰意冷的他開始為了生計奔忙不再執意報仇的事兒,直到伺候無兒無女、年老的老師和師母去世。由於他日語說得好,由此認識了在大連做生意的井上俊一,對他還算是不錯,兩年前才開始為井上俊一打理事情。
說到最後他語氣中帶著悲憤:“有人知道我給日本人做事兒,在背後指指點點,明裡暗裡地罵我是漢奸。他們還真是抬舉我了!我頂多算是一個聽人家吆喝,小心翼翼掙點飯錢的夥計,連他媽狗腿子都算不上!可我的仇沒人關心,大清國沒人管,這到了民國也還是沒人管!我報不了仇,可我總得活著呀!罵我漢奸的人能給我口飯吃嗎?還不得我自己去掙?”
關英以前聽老爹講過旅順口大屠殺的事兒,今天再次聽趙傳喜詳細的講述更是義憤填膺!對趙傳喜無法報仇之後為了生計給井上俊一做事因此捱罵,再想起自己也曾經痛恨趙傳喜給日本人當狗而算計他也是心生苦澀與愧疚!
趙傳喜嘆口氣接著說:“咸豐十年,龔自珍的兒子龔橙龔半倫為英法聯軍帶路燒了北京的圓明園,然後又做英國公使的翻譯,代表英國和恭親王談判,談判之中百般刁難恭親王。氣得恭親王罵他:‘你等世受國恩,卻為虎作倀甘做漢奸!’
龔半倫說:‘我等本是良民,上進之路被爾等堵死,還被貪官盤剝衣食不全,只得乞食外邦,今你罵我是漢奸,我卻看你是國賊。’
把恭親王懟得連屁都放不出來!
我倒不是說龔半倫這漢奸當得有理。只是,過了這麼多年,如果朝廷連殺他子民的仇人都不管不問,或者說管不了也問不了,那百姓是真沒有盼頭了!”
關英倒也聽老爹講過這事兒,真假無從考證。但無論真假,能流傳這麼多年,那也確實是對滿清無情的鞭笞和嘲諷。做為滿族的後代,他還真是無以言對!
從趙傳喜口中關英還得知,剛才井上俊一之所以沒有出門相送,是因為有軍方人員要來找他,商談加大木材和石材發貨量的事兒。大連那邊的日本村又擴大了修建規模,已經有幾萬日本人從本土移民到了大魏家屯邊上的在建村落。就連舒蘭和老城北面的江北大屯也有一些日本移民落腳。他還告訴關英,當初通達貨棧被截單是日本軍方出於保密的目的,不想讓中國人知道他們在大連籌建日本村,所以才派人直接終止了合同,井上俊一併不知情,而他也只是做了表面上的操作。現在來看,終止合同也算是好事,就算老何把貨發到大連,日本軍方為了修建日本村和移民這些秘密不外洩也不會給貨款,要是為了要錢把事兒鬧大了指不定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聽完這些,關英暗贊還是老爹想得周全。同時,知道日本人擴大了在大魏家屯的移民村修建規模,心裡也湧出說不出的氣憤和難受。這日本人是把這兒當自己家了!佔土地、移民……按照這個趨勢,這東北豈不是要變成日本的了?怎麼就沒人管呢?這剛剛亡了的大清國不靠譜,這新鮮出爐的民國好像也不太靠譜啊!
雖然是氣憤難消,但關英也知道,這些不是他一個小小的郎中能左右的事。當下,唯有盼望著有一天國家變得強大,把覬覦中國的這些個宵小之徒和附骨之疽從中國的土地上趕出去!
天色漸晚之時,兩人才盡興的出了飯館。看著趙傳喜坐著人力車遠去,關英才上了另一輛離開。
回到老宅,已經聽說他下午給日本人診病的一大家人正在擔心,見他又是帶著酒氣回來趕緊詢問詳細情況。聽關英講完整個過程,佟玉蘭對自己老公把一個簡單的打嗝兒都能治得讓人心驚肉跳是哭笑不得!老何父子也是搖頭苦笑:還真是這位小爺的特點,平平常常的出診也能整得險象環生,總是在驚嚇之後附帶著驚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呀!瞭解自己兒子性格的關福康倒也沒有感到意外。只是,關英把自家祖上傳下來的防身短刀給了井上俊一讓他有點耿耿於懷,那可是康熙爺賜下來的物件兒呀!關英見老爹面有不豫之色,急忙解釋:井上俊一送的短刀也是人家祖上請高人打造的家傳之物,咱真沒吃多大虧!
聽此一說,再細瞧這把叫“脅差”的短刀,精鋼打造,裝飾精美,也確實不是普通之物,關福康這才稍感心安!最後聽了趙傳喜的身世和遭遇所有人也是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