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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玄極道長

一條寬闊的大道上,遠遠行來一支滷薄(注:皇帝出行時的儀仗隊)。隊伍的最前方,兩幅龍纛被高高的舉起,隨風飄揚,儀仗隊裡除了引道的,奏樂的,護衛的,在插著鑾旗的寬大而華麗的六駕馬車旁邊,還有一位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高高的騎在馬上。邊騎馬,邊時不時和玉輦裡的人對話。

走著走著,儀仗隊突然停了下來。前面有人來報,路上正中央癱倒著一個百姓女子,正好攔住了車駕的去路,請示玉輦中的人,該如何處置?

玉輦裡的人對著玉面男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前面看看。玉面男子便催馬走到了儀仗隊的最前方,一躍從馬背上跳下來,彎下腰從地上半扶起癱暈在地上的女子,這一看不要緊,不禁呆住了——居然是一位絕色美人。玉面男子探探她的鼻息——還有氣。遂回過頭去和玉輦裡的人稟告,玉輦裡的人沉思了片刻,對玉面男子說道,“容兒,你把她帶到你母后的馬車上吧。前面就是行宮,讓醫官給她診治一下,待她甦醒,再讓她走。”

被喚作容兒的男子領了命,囑人把女子帶到了後面的一輛馬車上歇息,一切安排妥當,騎著馬又回到玉輦旁邊,和裡面的人回稟了一聲,儀仗隊便繼續奏著禮樂前進了。

阿狸昏昏沉沉中,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已追著瑞的背影,卻無論怎麼追都追不上。她想在後面喊他,嗓子卻叫不出聲音,在無比的焦急中,她使勁把自已從夢裡拽了出來——醒了。

阿狸覺得自已渾身劇痛,四肢百骸內彷彿有一萬隻螞蟻在啃咬自已的身體,她勉強支撐開自已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墜著彩色流蘇的絲綢帷幔,帷幔下面有一個醫官正在給她施針灸之術。見她醒了,趕緊拔了針,向旁邊的一個美婦人拱手稟告道:“娘娘,她醒了!微臣這就去開個方子再抓幾服藥。”

美婦人點點頭,醫官便告退。美婦人來到阿狸的床前,看她已經能自已半坐起來,遂說道,“你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醒不了了呢。”

阿狸仍然覺得渾身疼痛,皺著眉頭問道:“敢問這裡是哪一國?此處又是哪裡?”

美婦人有點詫異,揚著眉說道:“你暈倒在這裡大路中間,竟然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這裡哪一國也不是——是清陽山啊!今天是正月初五,此處是辰國的行宮。姑娘你究竟從哪裡來?看你這穿著,有些像是沛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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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笑了笑,警惕的回答道:“我不是沛國人,我也忘記我自已從哪裡來了。”

美婦人似乎瞧出她不想多說,再看看她這衣裳髮髻,說是沛國的裝扮也確實似是而非,想到人人都有自已的苦衷,倒也不再多問,只說:“你可知你懷著身孕?實在不該到處亂跑。”

阿狸對自已已然有孕的事情並不意外,只因之前在霄雲殿的時候已經窺破了天機。只是這應該才懷上沒有幾天,納悶這美婦人如何得知?便裝作不知說:“我倒是不知道。可是剛才那位醫官為我診了脈?他在我腹中可還好?”

“放心!你腹中胎兒無礙!你已經有孕兩月有餘了。”

阿狸暗想,原來自已這一跳,雖然只覺得是須臾之間,卻在這場時空的旅行裡耗費了兩個多月。

可能是看著眼前的妙齡女子想起了自已年輕時懷孕生產的不易,也可能只是出於對弱者的一種同情,美婦人讓阿狸不要坐著,先躺下休息。等阿狸躺下了,她對她說,“女子懷孕最是辛苦。三個月內胎氣還未穩。你實在是不該這個時候到處走動。你先在這裡好好歇息幾日。告訴我你的夫君是哪一國人,又在何處?等過幾日,我派人送你回去。”

阿狸聽到“夫君”二字,想起瑞,一時悲從中來,眼中隱隱泛起淚光,只說,“我真的都忘記了。”

美婦人沉默了半晌,最後只淡淡的道,“你好好歇息吧。你如果渴了餓了,就喚殿外的宮娥,她們自會服侍你。你若是有什麼其他需要不便和宮娥講——這裡乃是我所居的永壽殿的一處暖閣,我就在旁邊的主閣內,你讓宮娥來請我便是。”

美婦人自要離去,阿狸突然問:“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美婦人把下顎高高的抬起來,對阿狸說:“你就叫我王后娘娘吧。” 說完轉身出了暖閣。

靜王后剛一出暖閣,就看見那面如冠玉的男子,雙手背在後面,安靜的立在庭院裡,如一棵挺拔又俊美的松柏,可不正是自已的王兒南宮楚容。

靜娘娘倒不招呼,也不問,徑自在宮娥的引領下往自已的主殿內走。南宮楚容非常自然的跟在了母后身後,也進了殿。

兩人分兩側在方榻上坐好,中間隔著一副棋盤,上面還擺著一副殘局。

靜王后看著玉面男子這欲言又止的神色,卻不問,只故意說,“剛才手談這局才下了一個開頭。容兒,這一步,該你了。”

南宮楚容心不在焉的手執了一顆白子,兩指夾著棋子,直接落在了“天元”上。

靜王后睜大雙眼“咦”了一聲,接著又“唉”的嘆了一口氣,用團扇掩著嘴笑道:“罷了罷了!我看這棋也是不用再下了。這麼大的一手昏招,你也下的出來。別憋著了。想說什麼就說,想問什麼就問吧。”

只見南宮楚容羞赧的用手撓了撓頭,“她——可醒了?”

知子莫若母,靜王后自然知道自已兒子口中的這個“她”是誰,當然更知道自已此刻的擔憂,她正色道:“她已經醒了。醫官說她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說到此處停下來,盯了一眼南宮楚容,看他神情黯了一下,略略有些失望,終於滿意的繼續說,“說來這姑娘倒是奇怪。我方才問她身世,從哪裡來,夫君又是何人,她卻說都忘記了,一概不知。我看她神色悽然,恐怕是故意不想讓人知道,也不便多問。想來也是個可憐人。”

南宮楚容還未來得及說話,突然聽到外面有人來報,王上駕到。靜王后和他兩個人,趕緊起身,走出殿外,看見辰王被左右擁簇著正邁進院裡來,又趕緊迎上前去,帶領著院中眾人,跪伏在地。

辰王對著眾人說,“都平身吧。”,自已又走上前去,親自將靜王后扶將起來。

眾人都起了身。靜王后才看到辰王身後除了日常親隨的太監護衛等人,還多了一個老道人,手持著一柄拂塵,靜靜地側立在辰王身後。看他那風骨,雖不似王侯將相般威儀,卻自有一種氣度——高高在上,飄逸絕塵,宛若仙人下了凡間。

辰王,靜王后,南宮楚容,再加上這老道士,四個人一齊進了殿內。辰王和王后坐在軟榻上,南宮楚容和老道人則側身而立。兩邊宮娥上了茶水點心後,辰王先開口道:“那女子可醒了?”

靜王后和順的低聲回稟道:“她已經醒了,此刻在暖閣中休息,陛下是否要召見她?”

辰王擺了擺手,看了看老道人,似乎在等他說話。

老道人此刻立在一旁,一隻手將拂塵一甩搭在另一隻手上,又對著辰王和王后恭一恭身,施了一個禮道:“貧道乃天機閣閣主玄極——”

辰王自是已經知曉此人是誰,臉上沒什麼詫異的表情。南宮楚容卻面露詫色——無論是哪一代的天機閣閣主,在這世間都可謂是仙風道骨,超然獨立,不理俗事。故而很多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閣主長什麼樣子。哪怕是每年七國國君的祭拜大禮,如若沒什麼大事,都不會輕易露上一面。今天卻不知為了何事居然親自登門了。

此時只聽老道人兀自往下說——“貧道敢問王后娘娘,這暖閣中的女子可是已經懷有身孕?”

靜王后點點頭說:“正是!醫官說此女已有兩個多月身孕。”

玄極道長聽畢,捋了捋鬍鬚,面有不解之色。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這倒是有些奇怪……”,見眾人都更加疑惑,便解釋道:“貧道夜觀天象,看到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這幾日隱隱散出些紫光,便卜算了一下。這一算,才知道原來是玉衡星君將要降臨人間,此子將來必為我天機閣新一代閣主,這幾日應該剛剛入了胎。繼續推演,推出星君所在之處,此刻應該就在此處,故而連夜下了山,叨擾了辰王陛下——”

玄極頓了頓,繼續說,“貧道因觀得這玉衡和太陰也突然就交相輝映,想必是在受宮中最尊貴之女性庇佑,故而請辰王陛下帶貧道來問問王后。誰知路上正好遇到一位醫官從娘娘殿中出來,辰王陛下一問,貧道才得知原來陛下儀仗在回行宮路上,偶遇了一位女子癱倒在地,醫官也已剛剛驗出此女子懷了身孕。貧道本以為此女應當只懷胎了幾日,醫官應是驗不出的,卻不曾想已經懷胎兩個多月了。怪哉怪哉!此事不容有失,不知辰王陛下與王后娘娘可否讓貧道入內,見一見這位姑娘?貧道只要見到她,自能分曉。”

辰王和王后自然沒有什麼阻攔的理由。只是越聽越覺得此事又蹊蹺又新鮮,不免也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南宮楚容也心中驚奇,十分想一起過去聽聽看看,卻實在找不到理由冒然進入一位正在床榻上休息的陌生女子的臥房,只好待在原地,等待訊息。

辰王、王后與玄極三人由宮娥引著來到暖閣。阿狸並未睡著,只是在床榻上閉目休憩。聽到有人進入到暖閣中,睜開眼看了看,眼見著為首有三個人衝著自已而來,從床榻上坐起來。

三人到了跟前,玄極略略俯下身,探著頭,對著帷幔裡,床榻上斜躺著的這位美人定睛一看——四目相對,玄極卻只覺得對方的眼神有如一座泰山,壓得自已喘不過氣來,心頭一驚,手上的拂塵居然拿不穩掉在了地上,隨即一言不發,撿起拂塵,把辰王王后也撂到一邊,匆匆退出了暖閣。

辰王與王后面面相覷,均沒看明白髮生了什麼,只得也雙雙退出了暖閣——先回到永壽殿的主閣中再說吧!

三個人走出院子,回到主閣。閣內南宮楚容見到他們這麼快就回來了,心中正喜,卻看見三人神色各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好默不作聲,靜靜觀察。

辰王和王后重新端坐好。辰王問:“玄極道長可看清楚了?為何這般神情?是有何不妥?還是不是此女?”

玄極平復了一下心緒,說:“應當就是此女!”,看眾人眼神,知道他們正等著自已繼續往下說,緩緩道:“只是貧道觀其面相,覺得此女實在不凡,心中不免驚異,故而掉了拂塵。”

南宮楚容立在一旁,心中更覺不可思議,想著什麼樣的人,才能讓天機閣閣主也慌了神?

只聽玄極繼續說道:“不瞞陛下和娘娘,貧道今年已經是百歲之齡,自認自已已漸入至臻之境,但今日我看這姑娘的眼神,倒比我這百歲老人還要精光內斂,穩如泰山,此乃天人之相。這玉衡星君,必為她所出無疑。只是……”

話到此處,三人正聽得興起,想繼續聽玄極講吓去——“只是”什麼?外面宮娥卻來報,說暖閣中的那位姑娘,說她有要事要見玄極道長。此刻已經起身,正候在門外院中。

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女子和玄極素昧平生,能和他講什麼?趕緊開了門,讓她進來。

只見阿狸走進來後,對著辰王和王后,也不知行禮,辰王心裡雖覺此女有些無禮,倒也沒有怪罪。王后但見阿狸一雙眼睛只看著玄極,想她也許是全神貫注,忘了行禮,倒也太不介意。

只聽阿狸對玄極道:“道長方才來看我,可是為了我腹中孩兒?”

玄極點點頭,心中卻疑惑她怎麼知道?莫非她也能掐會算?

只聽阿狸嘆了口氣,繼續道:“我這孩兒非尋常人。我自知與他雖有母子之緣,卻無母子之份。請道長在我生產之日,便來將他帶走吧。他註定要在天機閣而不是它處長大。日後也必會成為你天機閣閣主。”

阿狸一番話說完,聽得四人目瞪口呆。

最後只有玄極緩過了神,對著阿狸說:“貧道正是此意。原本還怕姑娘不允,沒想到姑娘卻自已先說了出來。”

阿狸笑了一笑,笑容裡帶了一絲惆悵,說:“道長必能推算出此子的出生時日和方位,屆時只要派人來尋,將此子帶走便可,我絕不會阻攔。”

玄極點點頭道:“如果姑娘不介意,貧道屆時自當親自前往,迎接玉衡星君出世。”

阿狸點點頭,繼續說道:“只是此刻我有一事想求道長。”

玄極說:“姑娘請講!只要不違反天地倫常,貧道自當應允。”

“可否請道長此刻為辰王和王后娘娘起一卦?”

四人此刻聽得是莫名其妙——均在想,這事與辰王王后何干?這事為何突然就轉到他二人身上了?

阿狸理解四人的疑惑,不等他們問,就繼續往下說道:“我知辰王和王后娘娘命中還有一女,且此女日後必有作為,可使辰國在十年內長治久安,繁榮富強,想讓道長幫著起卦確認一下。”

四人此時都覺此事已經到了高深莫測,無法用常理邏輯思考推斷的地步,乾脆也省些事情不去多想了。辰王道:“道長便起一卦吧!寡人也很想知道,是否還會再得一女。”

玄極見辰王已經應允,倒也不多話。拿出三枚銅錢,往地上一拋,拋了六次。推演了一番,最後對眾人說:“確是個吉卦,辰王與王后,當還有一女。”

阿狸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繼續又說:“我說此女,便就是我!請道長再起一卦!”

四人更覺吃驚,均不多話。玄極便又拿著銅錢,拋了六次,最後說:“按卦象所示,當是如此。”

阿狸這時似乎滿意了。轉而對著辰王和王后說,“王上,我知此事匪夷所思。王上和王后娘娘一時之間,也不能決斷。但請將我留在你們身邊,日後待到時機成熟,只要記得起來還有我這樣一位王女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