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剛才的一番變故,軒轅瑞顯得心事重重,一路表情嚴肅。眼見著兩位公主的車馬儀仗已經看不見,勒停下馬,給阿木汗遞了一個眼色,兩匹馬離開大路,在山林中繞小道而行。林間小路上上下下,崎嶇難走,不免耽擱了許多時間,走著走著,太陽已經落山了。人疲馬乏,只好找到一塊平緩處,就地休息。
阿木汗用火摺子生了火,三個人圍著火堆坐下,拿出包袱裡的餅和水,一人一張餅的吃起來。阿狸雖然像個孩童似的似乎對什麼都不明白,但也像孩童一樣,對環境有一種天生的敏感。她對這種異常的安靜很不習慣,總想開口講話,但因為什麼都不知道,又不知說什麼,只好努力憋著,專心吃餅。只是覺得有兩道灼人的目光,始終停在自已臉上,那感覺,竟比自已之前臉上的泥還讓人難受。
瑞和阿木汗都藉著火光仔仔細細地觀察阿狸的這張臉。這張臉生的極美,但這卻不是他們二人無法收回目光的原因。這張極美的臉,像極了一個人。這個人在瑞十五歲那年,就已經亡故,只留下了兩幅畫像,一副是沛王軒轅歷親自繪製的,常年懸掛在軒轅歷寢宮的一角,一副則是軒轅瑞自已偷偷繪製的小像,此刻正被他揣在自已懷中。昨夜,他沒有回到行宮內自已的寢殿,而是在北山上——她的亡故消散之地——對著這幅故人的小像,默默祭拜憑弔,徹夜未眠。而今日,他萬萬沒有想到,恰恰就是在她的忌日,在她亡故的地方,他竟然又見到了她——曾經王兄軒轅歷的王后,南宮酈——這個待他如姐姐,又如母親的人。
這一切難道真的只是巧合?這個他日夜思念,以為此生此世再也不可能相見的人,如今又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他眼前。似她,又不似她,又到底是不是她?軒轅瑞的心如萬馬御河,被激盪出了無數浪花,久久不能平靜。
三個人默默吃著吃著,突然兩匹馬在原地不停的打轉,嘶叫,明顯地慌亂起來。幾聲狼嚎由遠及近,黑夜中,薄霧裡,幾點綠光在暗林深處如鬼火般,閃閃爍爍,愈行愈近,好不嚇人。
軒轅瑞和阿木汗兩人早已經側身而立,阿木汗寶劍出鞘,全神貫注地防備著進攻。阿狸則哆哆嗦嗦,半蜷著身子躲在他倆的中間。
這狼群也不知道是怕火,還是謹慎,隔著三五丈的距離就不再接近,只是將他們團團圍住,來回來去的踱步,再偶爾嚎叫一兩聲。
突然,狼群中間讓出一條路,一隻巨大的白狼緩緩走近,背上竟然還馱著一個白髮白鬚的白衣老者。只見這白衣老者用手裡拿著的一根木杖輕輕點了點白狼的頭,這白狼就乖乖的趴坐下來,白狼坐下了,那十幾只灰狼也就乖乖趴坐下來,各個一副懶得吃人的神情。這危險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許多。
老者從白狼身上跨下來,走到三人的跟前,向著軒轅瑞恭恭敬敬的作了一個揖,行了一個禮,臉上堆著一臉笑,開口道:“閣下可是沛國的瑞親王麼?老朽失敬失敬。”
軒轅瑞冷笑一聲,“昨日聽到狼嚎,我還在想,這神山裡,什麼時候開始有狼了。鬧了半天,是紀國從自家帶來的。我聽說您老不是已經歸隱了麼,怎麼今兒個又出現在此處?莫不是紀國天寒地凍,無處放狼了?”
白衣老者笑容依舊:“我家王上此次上山拜神,唯恐有失,故把老朽我這個已經歸隱的老頭兒又揪了出來,我這幾個孽畜可沒有嚇著幾位吧?”老者說著,一副三角眼一一掃過三人,最後把目光停在中間的少女阿狸身上,像是喃喃自語般嘖嘖稱奇道:“好久沒看見這麼骨骼輕奇的小女娃了,天人之姿,天人之姿啊!”
阿狸趕緊低頭看看自已的手,又看看自已的腳,顯然不明白什麼叫天人之姿,但直覺是種稱讚的話,覺得自已也應該稱讚回去,隨即對老者十分肯定地展開一個笑顏,學舌道,“您也是天人之姿,天人之姿!”
白衣老者不覺一愣,只覺得這女娃莫不是在嘲笑我吧?
軒轅瑞卻十分警醒提防道:“您莫不是歲數大了老眼昏花!這不過是我宮裡一個粗使的宮女,上不了檯面!”
阿狸聽畢,似乎又想告訴他——你又說錯了!我真的不是宮女!卻換來軒轅瑞一個“你少說話”的眼神。阿狸識趣的閉嘴。
老者輕笑兩聲,用手捋了捋鬍鬚,十分自通道:“殿下大可不必刻意掩飾。不瞞殿下說,老朽此番倒不是為了尋殿下,而就為尋此人而來,已然跟了一路,只是沒想到,讓殿下先得手了。此刻再不現身,唯恐交代不了差事——”老者話說一半,神色一變,突然就一個搶身上前,趁人不備,一手狠狠抓住阿狸的一隻胳膊,另一手攛住她裙上的腰帶,用輕功輕輕一跳,已然飛到三丈開外,功夫顯然十分了得。
阿狸驚呼一聲,只覺得自已手腕處如被五根枯樹枝似的手指緊緊攥住,疼得冒汗。一晃眼間,人已經隨著老者飄到了白狼王的身前,不禁又被這巨大如牛的猛獸嚇得面色發白,寒毛直豎。但沒想到,白狼王見到少女突然來到自已跟前,也嚇得驟然起身,一邊呲牙低吼一邊向後,直到退到了自已稍感安全的距離,才安靜下來。
老者本想要挾著阿狸騎狼而逃,卻沒想到這白狼王這麼不爭氣。更沒想到這一個怔愣之間,背後軒轅瑞和阿木汗就已經提著劍雙雙追到跟前,看兩人這施展輕功飛身而至的速度,老者不免心中驚異——這軒轅瑞年幼時拜了沛國赫赫有名的第一等高手東方子墨為師,練了這些年,功夫好倒也罷了。這武仆倒不知是什麼人,輕功竟也不在軒轅瑞之下。只怕自已若沒有這坐騎和這群狼護衛,輕功再好,也難以拖著一個大活人逃得遠。好在有狼群在側,多少能抵擋些。老者退無可退,只能進攻。
只見老者突然掏出一隻壎,放在嘴邊吹奏,狼群根據樂聲行動,逐漸將軒轅瑞、阿木汗,和老者阿狸阻隔開來。老者同時緊緊攥著阿狸的手腕又往後跳了幾步,更拉遠些距離,但因為要觀察戰況以便指揮狼群進攻,卻也不能離的太遠。
軒轅瑞和阿木汗幾欲上前去搶人,幾隻灰狼躥上來攔住了去路,這幾隻狼聽著高高低低起伏的壎樂,左突右僕,上躥下跳,互相配合,竟逼得他倆難以繼續靠近。雙方正在僵持中,忽聽到阿狸一邊掙扎一邊喊:“我疼!你放開我!”
無錯書吧也不知是這老者馬虎大意,還是太過專注於指揮群狼手上鬆了勁,阿狸一喝,他竟真鬆了手,愣在了原地。
阿狸感覺手腕上一鬆,拔腿就往旁邊林子中鑽,這倒是給了軒轅瑞和阿木汗一個轉機——只見軒轅瑞先故意賣了一個破綻,引得幾匹狼湊在一起上前攻擊,由阿木汗一人全力阻擊拖住它們,自已則幾個身法就繞到狼群的背後,大步流星也往阿狸跑的方向跑。
白衣老者有了前面的經驗,不敢讓狼群去追阿狸,只得自已去追。他輕功實已經登峰造極,瞬間已經到了阿狸跟前,伸出瘦骨嶙峋的五指,又一次抓住了她一條胳膊,與此同時,阿木汗也已經尋了空隙,擺脫了狼群趕了過來,他後發先至,倒比先出發的軒轅瑞還快了一步,急急出招,抓住了阿狸的另外一條胳膊。兩個人一人一邊,同時用力一扯,阿狸只覺得兩隻臂膀像是被人從肩軸處生生撕裂脫落,疼痛難忍,竟一下暈了過去。
阿木汗見狀急忙收了力,抓著阿狸的手卻並未放鬆,不免被還在施力的老者拽著阿狸和自已往前挪了幾步。電光火石之間,軒轅瑞也已經趕到。只見他一個跨步搶身來到老者身前,一招靈蛇出洞,一隻手直向老者的腋下探去,老者不願放手,只得用另一隻手裡的木杖來格擋回攻,軒轅瑞身形急轉,躲過木杖的攻擊,同時另一隻手持著扇子,用扇柄去點老者的手腕。老者的木杖是長兵刃,近身攻擊反而討不到便宜,又有一隻手拉扯著阿狸,動作受限,來不及回手,只得鬆開扯著阿狸的那隻手躲避攻擊。
老者的手一鬆,阿木汗這邊趁勢一拉,阿狸便被他拉了過去。阿木汗挾著阿狸,施展幾個步法,快如閃電的便拉開了和老者的距離。阿狸已經昏迷,軒轅瑞自不戀戰,也向後急退,和武僕兩個人雙雙護在了阿狸身前。
老者站在原地,與他二人對峙,心中驚疑未定,知道今夜自已再沒有機會奪人了。他暗暗驚歎這二人的功夫竟然如此了得。軒轅瑞雖是名師出高徒,但不應該這麼年輕就有如此造詣。這個武僕更不知是何許人也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他看上去左不過二十歲左右模樣,不曾想不僅能以一已之力,剋制狼群,輕功也如此了得。自已如若不是初動手時趁人鬆懈不備,恐怕一開始便難以帶著阿狸離開。
打不過,就只能跑了。老者突然吹了一聲長哨,急急施展了一個身法,又向後退了幾步,退到白狼的身邊。狼群聽到主人呼喚,也聚攏過來,像個保護屏障一樣圍著老者,向敵而立。
三個人默不作聲對峙了幾秒,萬籟俱寂,沒有鳥獸蟲鳴,只有樹梢被風吹動的輕微的沙沙聲。老者似乎想緩和一下氣氛,乾笑了兩聲,捋一捋鬍鬚,對著他們二人道:“兩位好功夫!真是後生可畏!今日老朽只是奉命而為,不得不盡力,有得罪處,忘殿下勿怪。” 突然又轉頭衝著林子喊:“看熱鬧的朋友們若是想著趁虛而入,看我們鷸蚌相爭,自已在暗處漁翁得利,老朽倒奉勸各位不要白費功夫。老朽自認打不過這兩位,你們誰覺得打得過的,不妨上來試試。老朽就不湊這個熱鬧,先告辭了。”話畢,不等回話,騎上白狼王,轉身就退。
狼群和白衣老者漸行漸遠,消失在夜幕中。阿木汗卻並不收劍,仍然是一副戒備的神情,絲毫沒有放鬆。
軒轅瑞此時也已經有所察覺,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