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太后的寢宮榻上,秦禹安慰著懷中始終愁懷難解的女子,他看著她一點點的變老,她也看著他一點點的變老。但這樣看著彼此慢慢變老的時光沒有鑄造出更加深厚相濡以沫的情義,反而使得原本親近的兩個人日漸疏遠。
她年輕時候的面目在他心中已經模糊不清,多年權利的浸染和殘酷的鬥爭,讓她不再是當年那個低著頭羞紅著臉將縫補好的衣袍遞還給他的天真女孩兒。但她不再是那個女孩兒和他有莫大的關係——他親手將她在祁國挖掘出來,獻給祁王,又慫恿祁王把她獻上給了紀王,於是紀國才有了今日高高在上大權在握的越太后,也才有了今日飛黃騰達的秦禹。他知道越太后還有些其他年輕俊朗的面首,他不能怪她。人只要記得相擁這一刻的真實便好了,過去和未來都有可能是虛幻的。
秦禹撫摸親吻越太后,引得她嬌喘連連。這是他在這裡留宿的第十個晚上。兩人間曾經的隔閡似乎淡化了很多。她已經三十八歲了,肌膚卻依舊充滿彈性,這正是一個女子最懂得情慾滋味的年紀,情慾讓她保持年輕。
雲雨稍歇,越太后又想起兒子的病情,她對秦禹說:“我紀國極北之地有一處極其神秘的神域,曾有瀕死之人誤闖後竟然奇蹟般恢復如初。傳聞這神域中有各種神藥,無所不治。如今熠兒的眼疾別無它法,我準備派一支軍隊去尋找這神藥。”
秦禹對窩在他懷中的越太后說:“恐怕也沒有其它辦法了。試試看吧。”
越太后繼續道:“熠兒一直央求我,希望阿狸能長久留在紀國宮中。他說雖然阿狸沒能治好他的眼疾,但卻曾經救過他一命。他想要給阿狸一個名份,將她納為妃嬪,我想先來問問你,這阿狸究竟是何身份來歷?是否真的只是祁國的一個漁女?”
秦禹嘆了口氣道:“阿狸她永遠不可能留在這裡。你還是讓熠兒死了這條心吧。至於身份來歷,你們也不必多問,我只能說她身份極其特殊。”
越太后沉默了一陣兒,幽幽地說:“這件事我自有分曉了。你此前和我提到協助我收攏祁國的事情,不如明日你與我一同上朝,與我朝中眾臣共同商議。是打降還是勸降,我要聽聽眾臣意思再決斷。若是決定要打,歷王說要支援紀國的話可信得?”
秦禹說:“此事若成,對歷王也有利,當是可信。明日我會上朝,陳明利害。我主張邊打邊勸,祁王一向膽小,凡事總是猶豫不決。不用點強力他恐怕輕易下不了決心,不如先武力威懾,後面這勸降的部分我與祁王熟念,由我去說,我不信他不聽。”
越太后點了點頭,停頓了片刻,她又喃喃地問:“文傑,若有一日,在歷王和我之間,你只能二選其一的時候,你會怎麼選?”
好久沒有人叫過秦禹的原名了,他不禁愣了一下,而這個問題,他也一直在問自已,而且這一天恐怕早晚會來。“阿珺,我若說我此刻並不知道,你可信我?”
越太后笑了笑,“我信。如果你此刻告訴我你一定會選我,我才真要對你失望了。文傑,你我相遇於微時,過了這麼多年,我自信相當瞭解你,你自然也十分了解我。我其它皆不求,只求無論何時,你儘量保護熠兒,就當作是你彌補曾經虧欠我的吧。你也許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那時你還是個從宋國邊境處逃來的少年逃犯,我也不過是個在祁國邊境處每日養蠶織布的農家少女。如今,我們都變了……這些年,我是越太后,大權明握,你是秦禹,暗弄風雲。我們都風光無限,但偶爾我還是羨慕當年那個農家少女,因為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
秦禹的目光飄遠,再一次看到那個青山腳下的小小村莊,看到被一排排籧筐半遮半掩住的那個弄蠶少女,她還穿著粗布的衣裳,綰著兩個簡單的垂髻,看到衣衫襤褸的他,不知道為什麼低著頭羞紅了臉……秦禹撫摸著她的頭髮,柔聲喚,“阿珺……”
************
回到別苑,秦禹讓阿狸不用瞎忙活了,太后準備去極北之地尋找這神域和取神藥。阿狸想了想,對秦禹說:“義兄,我也相信這神域中應該有神奇的醫術和神藥,定能醫好阿熠。這開啟寶匣的鑰匙也在這個神域之中。請你去告訴越太后,這神域我能帶路,必可以幫她找到!請她讓我隨行。”
秦禹點頭答應,第二日便去回稟了越太后。
阿狸沒想到,最後除了自已,宗穆和熠王也都隨行了。熠王央求自已的母后,說自已一天也不能再和阿狸分開,更何況是讓她為了自已的眼睛獨自冒險去找神藥。母后要是不答應,他這熠王也不想做了,母后趕緊安排,看看誰願意做這個熠王,他便直接讓位。越太后拗不過兒子,只好派了一支更為精銳的部隊跟隨,又請紀國的第一高手白狼仙佬兒出山坐鎮,才勉強應允了熠王跟著去了。
出發前,熠王將那隻背囊還給了阿狸,阿狸取回自已的神器,手中拿著這次從沛國帶來的多年前從泰浩那裡得到的那隻雷達,告訴一臉沒見過世面樣子的宗穆——這是神仙鍛造的“羅盤”!好使的很!
熠王告訴阿狸和宗穆,紀國的第一武功高手叫白狼仙佬兒,阿狸還在好奇這白狼仙佬兒是何許人?一見到本人,立刻沒了好奇心。只見一個白髮白鬚的白衣老者騎著一匹巨大的白色獨狼緩緩行來。阿狸早已經和他打過交道,這不就是她初降清陽山時,將她胳膊都扯脫臼了的那個白衣老頭兒麼!此次雙方“化敵為友”,彼此沒有敵意,這白狼好像也不那麼懼怕阿狸了。阿狸對著白狼和老頭兒笑了笑,看著白狼不免想起森格,如今對如此可愛的野獸充滿了親切感,阿狸走過去摸了摸白狼的頭,看得白狼仙佬兒目瞪口呆。
熠王在遠處默默看著阿狸,心中也暗自驚奇,卻仍然裝作兩眼空洞什麼都看不見,對一切都一無所知的樣子。宗穆早已經知道任何鳥獸阿狸都指揮得動,見怪不怪了!
一支千人的精英騎兵小隊從南向北行進。作為領路人,阿狸騎著馬,走在隊伍最前面,她認真對著“羅盤”上面的紅點,不停放大收縮上面的地圖,辨認著方向。宗穆緊緊跟在阿狸身側,看著這一閃一閃的紅點不免好奇,“這紅點就是神域所在的位置?”
阿狸一邊繼續看著雷達羅盤,一邊說:“這麼說也沒錯,但更準確的說,這個紅點代表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神。這神一定在這神域之中,所以我們只要找到這個神,就必定能找到神域。”
宗穆的好奇心更重了:“我是真沒想到啊!我這次來紀國居然還能見到真神本尊了?不過這紅點怎麼好像一路沒動過?這神完全不走動?”
阿狸回答宗穆:“這我也不清楚。想必可能這神只在很小的範圍內活動,這地圖很大,故而顯現不出來這點移動距離了。”
無錯書吧宗穆點了點頭,想著這神不知道是何模樣?會不會三頭六臂九個腦袋?但又轉而一想,從某個角度來說,阿狸不也是神麼?她這個神,除了劈山收雨時,可一點兒也沒讓自已覺出她是個神來。看來這神,可能也就和普通人長得差不多!沒準還沒森格看著新奇呢!
熠王獨自一人在隊伍後面不遠處的車轎中,也在思索,他的思索全在如何長久的留住阿狸在紀國這件事上。用眼疾這招恐怕不是長久之計。母后那邊已經明確告訴他,想讓阿狸留下恐怕很難。但多難,他都必須留住阿狸!辦法慢慢再想吧!此時此刻,每天能見到她他很心滿意足。
隊伍緩慢北上,已經深入極北之地,夏天的茵茵綠草,炎炎烈日早已經被拋在身後,眼前是冬天般的雪景了。熠王對車外的侍衛下令,讓他去替代阿狸引路。冰天雪地,寒風刺骨,騎在馬上一定又冷又不舒服,他的車轎內燃著火盆,雖然開著些窗子還是會有些冷風鑽進來,但比外面還是暖和多了。
阿狸緊裹著厚實的貂絨斗篷,哆嗦著進入熠王的轎輦的時候,他看到她春蔥一樣白嫩的的雙手上的十指尖已經被凍得通紅,要不是面具隔著,想必她的臉頰和鼻頭兒肯定也都紅成一片了。熠王想象著她那張雪白麵龐上,透出兩朵紅雲,一定十分美豔,但紅彤彤的鼻頭兒又無比可親可愛,心中不禁一蕩,眼神也跟著心情變換。
阿狸正好瞧見,問他:“阿熠,你剛才眼睛看上去好像正常人一樣呢。你有沒有稍微能看見一點了?”
熠王趕緊收斂心神,抬起頭空睜著兩隻眼睛,似望非望的“看著”阿狸,“要是能看見就好了!還是老樣子!你趕緊在車轎中暖和暖和吧!後面我讓侍衛拿著你的羅盤引路就好了。你在我這兒好好歇歇。”
說完,熠王從身邊的案几上摸出一顆糖漬過的糯米幹棗,兩隻手指捻著,舉在阿狸嘴前方的空中,但阿狸卻沒有像曾經那樣,因為懶得動手,直接用嘴過來夠棗吃。而是伸出一隻手,將棗接了過去,塞進了嘴巴里。
想到她竟然已經嫁為人婦,這些年自已錯過了阿狸,熠王心中有些煩悶,淡淡地問:“阿狸,你還沒有和我講過你的夫君呢?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熠王看到阿狸的眼光驟然黯淡,垂下眼低著頭,兩顆淚珠在眼睛裡打轉,嘴裡卻強裝出一副帶笑的語氣說:“他很好。我們還有了一個兒子,叫小寶。阿熠,你呢?我這次來,都沒有見過你的妃嬪和孩兒們呢。”
熠王是故意沒有讓阿狸見到的。他一邊兒希望在阿狸心裡,自已永遠還是那個十五歲可以和她嬉鬧玩耍成一團的孩子,一邊兒又希望她能將自已當成一個可以依靠託付的成年男子。他不想讓她感覺到他身邊還有別人,因為當他和阿狸在一起的時候,他心裡壓根兒也沒有別人,只有阿狸。
熠王根本沒有接阿狸關於他妃嬪的話,他說:“阿狸,你想不想留在紀國?”
他看到阿狸認真的想了想,兀自搖了搖頭,“阿熠,紀國很好,我在這裡過得自由自在。但我的孩兒還在沛國,我的心也留在沛國了。所以沛國無論好不好,都好像和我交融在一起了。那裡有太多我割捨不了的東西,我必須回去。”
熠王說:“阿狸,若是你的夫君待你不好,你可以帶著兒子到紀國來,我可以照顧你們母子一輩子……”
阿狸仍然低著頭,只淡淡的回覆熠王道:“謝謝你阿熠,但這是不可能的。我的夫君不會允許。我的孩兒也恐怕命中註定要留在沛國……”,阿狸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換了一副開心的表情,轉移了話峰道:“阿熠,不要光說我了!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都還沒有回答呢。你的妃子是什麼樣的?你快說來給我聽聽嘛!”
熠王笑笑說:“我怎麼知道她們什麼樣子?我又看不見……”
阿狸先是皺了皺眉頭,但隨即覺得這未必是件壞事,“阿熠,因為你眼睛看不見,所以你會用心去看。我倒覺得這樣極好,因為你看到的會和別人看到的不一樣!”
熠王微笑不語。阿狸看問題的角度總是很有意思。不過也的確就像她說的那樣。他問過自已一個問題,如果他當初沒有看到阿狸面具下的這張令人驚異的面孔,他還會不會想要留下她?那個答案仍然是肯定的。無論阿狸是美是醜,她都是阿狸,對他來說獨一無二,無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