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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熠王

每天太陽落下,璃兒就要變成阿狸,被命令宿在歷王的寢宮。白天太陽昇起,她又必須從阿狸變回璃兒。白天曆王不再糾纏的大部分時間,她則既不是阿狸,也不是璃兒,可以做一會兒自已。但她自已到底是誰?她其實也不知道,但她一點兒也不想搞清了。這段日子,她覺得自已和一個木偶也差不多,日後可以改名叫“偶奴”,但為了還能見到兒子,偶奴不敢反抗歷王。

歷王果然給瑞下了命,此次回到素京後,他就不得不跟隨著自已的舅爺,也是沛國的龐大將軍,學習怎麼領兵打仗了。歷王諄諄教導,讓他磨練好心性,熟習兵法,更要在軍中樹立威信,早日為兄分憂,別老像此前一樣整天無所事事,除了習武,對什麼都像不關心。瑞領了命,想著自已悠閒瀟灑的好日子終於到頭了。

瑞一直惦記著要去找棋侍詔璃兒切磋棋藝的事情,但根本沒得到機會。白日他要和明華一起隨著歷王上中山峰頂祭拜,到了夜晚,璃兒一定就被王兄召喚走了,且夜夜不歸。瑞次次去找,全都撲空。明華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雖不做聲,心裡卻不舒服。她對這個璃兒的好奇心與日俱增。此前她只在滷薄中遠遠見過這個璃兒,還未在近處仔細瞧過她,但她知道她面貌奇醜,一時不明白為何歷王和瑞都要這麼頻頻惦記。

總算終祭結束,在啟程回沛國的路上,明華尋到機會,走近了璃兒。她在近處看清她的那一刻,渾身驟然僵硬,只感覺自已脊背掃過一陣寒慄,她瞬間就認出來了,這正是在清陽山上她曾見過一面的那個婢女阿狸,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已的王姐南宮酈。明華過目不忘的本事,和客觀的心態,使她比瑞更快得認出了眼前人。

聰慧如她,很快想通了阿狸的麻子褶子臉很可能是面具,只是她還沒見過做得這麼精巧的面具。啞巴比面孔更好偽裝,想必裝聾作啞是為了不暴露自已的聲音。但這雙眼睛,這面龐的輪廓,這身姿形態——她絕不會認錯!她思考著瑞的話,顯然瑞還不曉得這個璃兒便是阿狸——那就讓他繼續矇在鼓裡,永遠不要知道吧!直覺告訴明華,儘管瑞嘴上說起阿狸十分不客氣,但誰知道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呢?更何況她和他心心念唸的王嫂長的一模一樣。明華自小到大,都生活在宮中,在這權力場和後宮最早學會的事情便是人心叵測。

明華不動聲色的回到了自已的轎輦,大白天的瑞正在裡面呼呼大睡。明華知道夜間他總是偷偷溜出去,要麼去找棋侍詔璃兒,要麼找不到棋侍詔璃兒,就去趴自已王兄的牆頭。白天是用來補覺的。

*********

初夏,紀國宮中,熠王數著——從阿狸離開紀國已經有六年零一個月又九天了,熠王已經過了弱冠之年,他的眼睛仍然看不見,只有手指尖還依稀記得阿狸的樣子,他曾在心裡無數遍描繪過她的樣子,卻不知道自已描繪得像不像?如今,這一點很快便能被驗證了。

阿狸跟著秦禹,阿松,宗穆一起來到紀國宮中,第一個見到的是越太后。越太后添了些年紀,唇邊鼻翼兩側也跟著漸長的年紀添了兩道淺淺的斜紋。她少了一絲當年的豔麗,多了幾分威嚴。

阿狸觀察越太后與秦禹好像沒有當年那麼熱絡親暱了。越太后能扶持自已的兒子登基,又垂簾聽政多年,保持對他國不卑不亢的策略,將紀國治理得還算不錯,她當然不是個傻子。當年她已經猜到八成是秦禹暗自將阿狸送走了,這背後的原因自不必說。

兒子與情夫之間衡量,她一定會選兒子。此次秦禹拿阿狸的血藥作為交換,要換取她宮中的寶貝,她也一口答應了。還有什麼比她的熠兒能重見光明更重要的?那件寶匣反正也沒人打得開!

宮中的芎木之花的花粉早已經備好多年,阿狸將血獻上,一碗血藥很快就製成了。她親眼看著熠王把一碗藥喝乾,心裡比臉上表現得更開心。只有依約治好了他的眼疾,她才真正算是對得起朋友,心中的歉疚也終於淡了。

熠王喝完藥,讓閣中一屋子的人都先出去,只讓阿狸留下。越太后、秦禹、宗穆、以及一眾太醫宮婢太監都暫且退出去了。等眾人的腳步聲消失,熠王才展露出一個美好的笑顏,他讓阿狸坐在他軟榻前,伸出雙手找阿狸的手,阿狸卻沒有像曾經那樣,把自已的手主動遞到他手中,熠王用手尋摸了半天,只摸到阿狸的胳膊,他的笑容淡了一些,沿著胳膊繼續往下找她的手,卻發現阿狸把手刻意躲開了,她說:“熠王陛下,民女早已經嫁人,有了夫君。恐怕不能再像從前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一樣與陛下嬉鬧了。”

熠王的臉色微變,撒了手,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笑道:“原來是這樣……你夫君對你可還好?你還是像從前玩鬧時一樣叫我阿熠吧。即便你嫁為人婦,我們也還是朋友不是?你我之間,不必這麼客套。我早已經有了妃嬪,都是母后幫我安排的,如今我已經有了一個王子和兩個王女。”

阿狸聽到熠王儘管眼盲,卻也生活得如此和滿,不禁為他開心,終於找到了一絲當年“兩小無猜”的感覺。她站起來走到他跟前,拉起他一隻胳膊,放開胸懷道:“阿熠,你日子過的好我真替你開心!明天,你的眼疾就能徹底好了,你以後可以想幹嘛就幹嘛了!”

熠王也面含微笑站起來,阿狸才發現他比原先長高了不少,如今他已經高出她一個頭了。熠王此刻終於能拉住阿狸的手,他淡笑著說:“阿狸,今夜你親自來幫我解開眼上的白絹,好不好?”

阿狸說:“好!夜晚光線暗,你解開了絹布,先看看能不能視物,若是可以,正好先適應一下幽暗的光線,這樣明天白日,你才不會被強光晃了眼睛!”

是夜,越太后,秦禹,太醫,阿狸都圍在熠王榻前,阿狸小心翼翼得幫他將裹在雙眼上的絹布解掉,熠王一點一點的睜開眼,猛眨了眨眼皮,茫然看向四周,又頹然的搖搖頭。躺回榻上去了。

眾人均感意外,阿狸更是難以相信,她以為這一次熠王的眼疾一定能治癒呢!她走上前,用手在熠王眼前使勁晃了晃,“阿熠!你真的還是完全看不見嗎?”

熠王搖頭,兩眼格外空洞得望著帳頂,對阿狸說:“母后,你們不用再試了。這最後的藥方也試過了,孩兒這眼疾好不了了。這絹布以後孩兒不用再戴,反正也看不見,戴不戴有什麼區別。不戴我起碼看上去還像個正常人……”

越太后趕緊安慰熠王道:“熠兒,你莫要灰心。阿狸這血藥不行,母后一定還能找到其他方法!明日起,我繼續為你尋找能人異士、靈丹妙藥。早晚能將你醫好的!”

熠王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母后不用費心了,我眼盲也已經習慣了。你們都走吧。我想讓阿狸留下,跟我說幾句話。再夜一些,我自然讓她回去。”

眾人都無比失望得走了,阿狸眼角含著淚,一臉難過,坐在熠王榻前,誰能想到是這麼個結果呢?她滿心以為阿熠的眼睛肯定能復明。

熠王淡笑著看著帳頂說:“阿狸,你別難過,更別哭。”

阿狸抹掉眼角的眼淚,安慰他說:“我沒哭,我明日開始,便繼續試試別的方子,看看還有沒有其它藥材能治療你的眼疾!”

熠王說:“我知道你肯定哭了。我眼睛看不見我已經習慣了,一點兒也不傷心。但你哭了我肯定會傷心的。”

阿狸趕緊又將自已眼角兩滴新淚擦乾,抓起熠王的手貼在自已臉上說:“你別傷心!我真的沒有哭,不信你摸!”

熠王的手貼在阿狸臉上,手指輕拂過她的面龐,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沒見過阿狸的長相,但仍十分清晰的記得她的臉在自已指腹下的觸感,並不是現在皺巴乾枯又好像欠了點溫度的感覺——這絕不是當初他摸到的那張臉!

熠王收回了手,仍然微笑說:“你沒哭就好。你明日可還會來看我?”

阿狸點點頭說:“嗯!我一定要找到醫治好你眼睛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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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阿狸穿梭在王宮和別苑兩頭。她從宮中抱回來一大摞醫書,坐在案前慢慢翻看。她結合當年在星艦上學到的醫學基礎知識,仔細研究各種不同眼疾的病因,又慢慢開始學習針灸,一邊研究經絡,一邊在自已身上試針。拿自已試完,尤不滿足,又拿秦禹、阿松、和宗穆試針。其他兩人還好說,宗穆叫苦連連,每次逃跑每次阿狸都耐心等他回來在他身上繼續扎針——反正他再跑總要回來吃飯睡覺的麼。

和太醫們共同研究藥方研究了小一個月,阿狸決定先試試按照一個古方配藥。這方子十分特別,需要清早和夜間花草上的露水,以及烤制曇花的花粉為引。阿狸親力親為,為了配這副藥,在熠王寢殿的側殿住了一晚,以便收集露水和製作曇花花粉。

這一日夜晚,宮人們都去收集露水了,阿狸從剛剛開放的曇花中收集好花粉,架起火盆將花粉平鋪在一個銅製的平盤上,慢慢燻烤。

熠王也命人搬了張椅子在院子裡納涼,陪著阿狸製藥。他時不時用手摸索著拿起一塊西瓜遞給身邊的阿狸。夏日炎炎,阿狸還烤著火盆,只覺得面具下積滿了汗水,她四處迅速看了一眼,趁著宮人們都不在,趕緊將面具揭下來,瞬間就覺得涼快了不少,她一手端著銅盤,一手擦乾自已臉上的汗,又拿面具當扇子使勁往自已臉上扇著風,熠王舉起西瓜的手凝滯在了半空,但片刻之後,這西瓜終於還是遞到了阿狸手中。阿狸將面具擺在膝上,拿過西瓜猛吃了幾口,吃完西瓜臉上的汗終於下去一些了,阿狸又趕緊把面具帶好。阿狸一直眼睛盯著手裡的銅盤,生怕離火太近將好不容易收集的花粉烤糊了,完全沒有看到身邊的熠王有一個瞬間,眼眸驟然一亮的樣子。

這一次,萬分辛苦製作出的藥自然還是沒有任何效果。熠王只勸阿里不用再試了,阿狸反勸熠王再試試。熠王又試了阿狸十幾副不同的藥方,只覺得自已眼神越來越好,卻還是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他心裡對阿狸有些愧疚,但這麼多年看著各種宮廷鬥爭,他明白自已繼續裝瞎,躲在暗處才最安全,之後若真有動作,也更容易出其不意。這不也是因為他裝成瞎子,才窺破了阿狸的廬山真面目麼?而且也只有他繼續是個瞎子,阿狸才會繼續留在這裡,因為她一定會堅持還要給他治病。

熠王已經復明的事情,他誰也沒有告知真相,包括自已的母后。這使得越太后在一片難解的憂愁中,又憶起了與秦禹的舊情。秦禹又常常留宿在越太后的寢宮了。

宗穆和秦禹等人也已混熟,他看到秦禹對女人這麼有一套有點羨嫉,勾著秦禹的肩問他:“你跟我說說你怎麼做到的?我怎麼就沒你這個能耐呢?我上次上去和一個姑娘搭個訕,人家還甩臉子給我看。”

秦禹問:“你說來聽聽,這訕你怎麼搭的?”

“我就笑眯眯地走上去直接誇她啊——姑娘你長得可真俊吶!你跟哥哥走,哥哥保證你以後吃香的喝辣的!”

秦禹道:“她只甩了臉子給你?”

宗穆說:“啊!可不是嘛!瞪了我一眼我就跑了!”

“我要是她,我甩的就不是臉子,而是一個巴掌了!”

宗穆瞪著眼睛問:“什麼意思?為何啊?”

秦禹斜眼看他:“以前我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時遇到的一個採花賊,就是你這樣的。”

宗穆急問:“那我以後該怎麼說?”

“你最好什麼都不說……”

“不說話?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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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孤獨終老,打光棍一輩子吧……”

阿狸每次在別苑中,看到眾人嬉笑怒罵就跟著偷樂。宗穆幾乎天天不是講笑話就是鬧笑話。秦禹、阿松、以及阿狸都常被他逗得前仰後合。她彷彿又回到了那一段無憂無慮,做著任性的阿狸的時光。要是沒有小寶還在沛國宮中,她希望這樣自由自在歡聲笑語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但她不喜歡這自由的光景是靠宗熠眼盲才換來的。

阿狸一邊翻看著醫書,一邊想——阿熠你的眼睛怎麼才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