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日子,在宗穆的滔滔不絕中,過得飛快。
阿狸也從宗穆這裡瞭解到了她失蹤以後各國發生的諸般事情——
這二三年以來,歷王沒有間斷過派人在辛國境內搜尋她,但因為不敢確定這一切是何人謀劃、何人所為?所以歷王懷疑了所有人。自然這搜尋的工作也不會告知給辛國三族任何一族,都是透過暗衛和常年駐紮在當地的密探悄悄進行的。
他前後派出十幾隊人在辛國境內到處撒網,可就是尋不見阿狸的蹤跡和下落。到了兩年守喪期滿,眾王公臣屬皆在朝堂上啟奏:國不可久無王后,歷王當速擇良配,早日完婚。然後連候選名單都已經擬好,呈上去讓歷王決斷。
歷王一直把擇人立後這件事壓住了,但將名單上的人圈了,有些已經納入了後宮,只是王后之位一直還空懸。對於王后人選,歷王只一直說——再等等!
按照和辰王早先的約定,沛辰兩國在海上互通貿易已有三年,沛國用三成的價格收購來的辰國貨品,可以按原價在沛國境內及境外轉賣,兩年不到,沛國賺得盆滿缽滿,國庫十分充盈。沛王用其擴張軍隊,並且開始籌劃改變目前沛國兵農合一的現狀,力求儘快實現募兵制的軍事改革。同時廣招天下能工巧匠,集思廣益,提高冷兵器鍛造工藝,並開始鑽研火器。
宋國自從與沛紀聯軍一戰之後,國力漸衰,一蹶不振。沛國駐紮在辰國北境的軍隊,已經幫助辰王收攏了曾經丟失的那十幾座城池不說,還趁著宋王勢微,又將辰國國境向北不斷推移,如今反奪了宋國南境十城,再算上早先在北境丟失的數座城池,宋國疆域已經縮減了近三分之一。宋王每日坐臥不安,無奈之下,只得先儘量求和,準備將三位公主分別與沛、紀、辰聯姻,同時也會派一名質子前往沛國。
辰國這數年則休養生息,實施各種政策增添人口,頗見成效。辰王不斷開墾農田,一步不落的按照曾和阿狸商討過的,在低窪田地周圍築圍,圍外蓄水,興建圩田。如今,辰國境內,大大小小圩田遍佈,每圩方圓數十里乃至幾十裡。遠觀各圩,有如大城,中有渠道,外有門閘。又將水網窪地挖深成為池塘,挖出的泥則在水塘的四周堆成高基,基上種桑,塘中養魚,桑葉用來養蠶,蠶的糞便用以餵魚,而魚塘中的淤泥又反過頭用來肥桑,可謂一舉三得。但辰王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常感頭暈目眩,目不能視,患了風疾。國中大事,日常政務,盡皆交予太子南宮楚容處理。
紀國在宋國發兵後,也得了許多好處。但這幾年祁王的日子卻不太好過。早年祁國背倚宋國,祁王更是和宋王聯盟,這才得以脫離紀國,自立為王。如今宋王自身難保,緊挨著祁國的幾個宋國的城池又已經易主。搞得祁王是日日心焦,夜不能寐。
至於閩國嘛,還是窮山惡水。只是聽說閩王日漸老邁,病體沉重,恐怕也活不了兩年了。閩國已經在開始物色和挑選新一任大巫師或者聖巫女了……
宗穆給阿狸講完了這許多大事,最後又回到正題,對她道:“陛下一得知酈公主娘娘要回來,他是真高興啊!我此行出來之前,陛下就已經開始著人準備大婚了,禮部工部冊寶制書都已經制備好,那冊封制書把您誇的——是天上有,地下無啊!我這船隊就是來迎親的!之後我們一登陸,就是西南邊境的大濮關,從關中我們走大道到小邑,那裡是素京郊縣的一處溫泉行宮,行宮裡陛下已經安排妥當,等吉日到了,您就從小邑乘迎親的車輿出嫁。酈公主娘娘,您這一回去,就是酈王后了!”
宗穆說完這話,觀察阿狸的表情,發現她一點喜色也沒有,心裡暗自嘆氣——哎!這酈公主怎麼和陛下一個脾氣,都是喜怒哀樂,不形於表。又想到那個叫阿布萊的麻煩小子,憂心忡忡,提醒道:“酈公主,恕屬下直言,這阿布萊……恐怕陛下見到,沒法兒交代……”
阿狸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她想了想,使人把阿布萊喚來,對他說:“阿布萊,沛國不比辛國,禮制多,約束更多。很多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隨意。如今,我答應帶你到沛國,但是王宮你是入不得的。等你到了沛國,我給你備夠銀錢,再派一支衛兵,護送你回辛國可好?”
這邊兩個人都滿面憂色,沒想到阿布萊倒是早有準備,他說:“白澤鹿神,這個問題你們不用操心,我已經想好了,這次我去沛國,以質子身份入沛,以表達我們星族想與沛國交好的心願。等到了沛國,這件事情我自會派信使告知給阿比里斯汗王。這對兩國都有好處,相信他也不會反對的。”
阿狸和宗穆互相看了一眼,宗穆說:“阿布萊殿下,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們歷王眼睛裡可揉不得沙子。”
阿布萊大咧咧的一笑,“我揉得下不就行了?”
阿狸和宗穆又互相看了一眼,宗穆搖搖頭,他也拿這小子沒啥辦法!總不能現在一掌劈死他吧!哎……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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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的隊伍到達小邑的時候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節了,行宮和樓船一樣,添紅配綠,一片喜氣洋洋。
無錯書吧歷王提前已經安排了一位尚儀女官來到行宮,教導阿狸關於後面王后冊封大典的禮儀流程和規矩。
原先綴雲殿裡的一眾宮娥太監們如今也都被派到了行宮伺候,之後會跟著阿狸的儀仗再回到素京的宮中。不僅是宮娥太監,又過了幾天,連姜嬤嬤也帶著小阿木汗和小瑞來了。
兩個孩子都長高長壯了不少,小阿木汗還是那麼靦腆內向成熟懂事,但小瑞卻不像之前那樣胡作非為和不懂事了。按姜嬤嬤的說法,最近小瑞唯一的胡鬧,就是央著歷王非要到行宮來早些見到酈阿姐。
小瑞一見到阿狸,就甩開姜嬤嬤,大步跑過來摟住阿狸的腰,把頭埋進她懷裡,他的個頭如今差不多已經到阿狸的手肘處了。阿狸抬起手,摸摸他的頭。小阿木汗也走過來,似乎想說句什麼,但又木納的不會表達。阿狸笑了笑,張開一隻手臂,把他也摟進懷裡,兩個孩子一人一側,眼睛都溼潤了。
重逢的喜悅很快沖淡了離別兩三年的思念,更何況春色滿園,更是不能辜負。
這一日,日麗風輕,藍天中飄著幾朵淡雲。陽光既明媚又不刺眼,行宮花園裡各種春日花草競相綻放——白的,紅的,黃的,粉的,百花爭豔,讓人目不暇接。
微風漸起,香氣襲人,阿狸趕緊吩咐宮人在花園池塘邊擺了茶案,藤椅,又搬出來幾張軟榻,佈置在茶案四周。
和風暖陽中,小小的茶宴即將開始。阿狸請了宗穆、阿布萊、小瑞和小阿木汗,連姜嬤嬤也有一席之位,可惜姜嬤嬤顧著自已身份,只在旁邊伺候,根本一刻也沒坐下來過。
小瑞頭一次看見阿布萊,見他長的好像和沛國的人稍微不太一樣,便問:“你是誰?”
阿布萊咧著嘴笑嘻嘻的看著小瑞,“我叫阿布萊,是辛國月族的親王。”
小瑞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太喜歡這個阿布萊。可是小阿木汗卻很開心,難得露出喜色,主動對阿布萊介紹自已道:“你從辛國來?我是……是日一族的阿里不哥!”
阿布萊倒是一直知道沛國有一位日族的質子,只是沒有見過也不知道名字,雖然日族和星族之間戰亂不斷,頗有恩仇嫌隙,但阿布萊生性豁達,小阿木汗年紀又小,這些大人的事又關他什麼事呢?遠在他鄉,能遇到同是辛國的質子,開心還來不及,阿布萊趕緊走過去,一把抓住小阿木汗的肩膀,拍了拍,大笑著說:“原來你就是阿里不哥!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個草原的小勇士!”,說完,竟然和小阿木汗比起了力氣。
只見阿布萊用自已粗壯的胳膊和小阿木汗的細胳膊絞在一起,用胳膊玩起了掰手腕。小阿木汗哪裡是阿布萊的對手?很快敗下陣來。小瑞在一旁看著,卻有點不服,暗暗運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一掌拍在阿布萊的腹部,竟然還真把阿布萊打得向後退了兩步。
阿布萊倒也不生氣,笑呵呵捂著肚子,驚歎小瑞小小年紀,有這麼大的力道。
小瑞一臉得意自信的說:“你那算什麼本事?我這才是功夫!”,說完,竟然當場演示了一套拳法。把阿布萊看呆了,連連鼓掌。
姜嬤嬤也在旁邊欣慰得老淚縱橫,俯下身對阿狸說:“酈娘娘,這都是您的功勞。小瑞殿下有福氣,拜了東方先生為師。自從聽說您在辛國被人擄走失蹤後,小瑞殿下習武讀書再沒偷過懶,真是夙興夜寐,席不暇暖,十分刻苦!”
阿狸聽了自然也很高興,等到小瑞這一套拳打完,趕緊招呼他過來飲茶,用絲帕幫他擦乾臉上的汗,又遞給他一塊點心。
這時,天上有一隻雄鷹盤旋不去,阿布萊呼喚了一聲,這雄鷹便落在他胳膊上,又有一條巨大敏健的黑犬躥出來,搖著尾巴吐著舌頭任他撫摸……這場景,又把兩個孩子都看呆了。
阿狸也突然來了興致,跟宗穆說,備馬!我們去馬場。
一行人又來到行宮的皇家馬場。阿狸已經換好了一身白色的男式勁裝,套了馬靴,把頭髮也像男子一樣在頭頂束成髻,用銀冠和簪子固定好,在馬廄挑了一匹白色的駿馬,一躍而上,回頭看著從來沒見過她男裝打扮的發呆的眾人粲然一笑,大喝了一聲“駕”,揚鞭策馬而去。
阿布萊撒飛了金雕,躍上自已的栗色寶馬,一拍馬,很快就追上阿狸和她並駕齊驅。他的金雕跟在他頭頂,獵犬跟在他馬後。
宗穆也已經上了馬,但主要任務是看著小瑞。他看見小瑞神色有些不開心和著急,但也沒有辦法。小瑞和小阿木汗早就已經會騎馬了,但兩個人畢竟年紀還小,安全起見,只給他們一人配了一匹小馬,肯定是追不上阿狸和阿布萊的成年寶馬的。他倆只能在宗穆的看護下,在他身前身後慢慢顛跑。
阿布萊沒想到阿狸能騎馬騎得飛快,看她騎馬時雀躍開心,自已也跟著開心。
當然論經驗技巧,阿狸還遠遠趕不上從小長在馬背上的阿布萊,而且她的馬再好,也比不了阿布萊的這匹寶駒。阿布萊跟著阿狸毫不費力,兩個人在綠草如茵的馬場裡狂奔了一陣,阿狸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了。
不一會兒,她勒停了馬,用手腕抹了抹額間的細汗,長長的喘了一口氣。馭馬跑了這麼遠,她的臉因為運動變得一片緋紅。
原地停歇了片刻,阿布萊不知道他的白澤鹿神極目遠眺時在想什麼?但總覺得她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傷心的事情……阿狸的神色有些黯然,遠沒有剛才歡快愉悅。過了片晌,她調轉馬頭,對他說:“走吧,我們可以回去了。”
阿狸和阿布萊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在後面跟著他們的路線慢慢追趕而來的宗穆和兩個孩子。
小瑞遠遠就看見阿狸的身影,駕著小馬快跑了幾步,迎上前去。緊接著,小阿木汗和宗穆也湊過來了,一行人五匹馬慢慢悠悠往回走。
宗穆一個人可以搭起一臺戲,給小瑞、阿木汗講鬼故事又講笑話,逗得兩個人一會兒神色緊張一會兒又哈哈直樂。
等回到了行宮,時間尚早,眾人騎過馬都口渴的緊,阿狸恢復了一點愉快精神,笑著對大夥兒說:“走!我們去花園,繼續飲茶賞花!”
五個人歡聲笑語有說有笑地回到花園,突然歡笑嘈鬧聲嘎然而止,大家不約而同收斂散漫不羈的心神,屏住了呼吸——花園裡,軟榻上,一眾宮女兒太監護衛簇擁著坐在那裡的,正是歷王,他凌厲的雙眼挨個兒掃了一遍眾人,儘管沒有出聲,又看不出什麼表情,但連阿布萊都感覺出來了——他真的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