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花間閣」相對的小島「紫菱洲」上小巧水榭。
張初影對著銅鏡,小心檢查著自己的眼睛。
眼仁並無大礙,可是眼瞼上卻起了個小小的紅包。
說也奇怪,她方才竟眼睜睜瞧見一隻螢火蟲直挺挺向她飛過來。
她便懊惱,埋怨身邊丫鬟,“你們都是瞎的麼?怎地那麼大一隻螢火蟲飛過來,你們竟也不替我先行趕跑了它!”
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
天地良心,她們真沒看見啊!
可既然小姐這麼說了,那便必定是有的。她們還敢否認是怎的?
隨行出門的婆子便陪著笑臉道:“前兒聽著姑娘唸詩,有一句便是說,七夕夜正合‘輕羅小扇撲流螢’來著。”
“方才看螢火蟲飛來,我們幾個便也想著,姑娘正好應了那句詩裡的情境去,那必定好看極了……故此我們便都沒敢驚動那螢火蟲。”
張初影聽婆子這麼一說,心情方好了些兒。
“初影妹妹想‘輕羅小扇撲流螢’?那便巧了。”
隨著一聲輕笑,兩個女子走了進來。
張初影轉頭看去,眼前的人她不認識。只是那眉眼之間,有些隱約的熟悉感。
為首那荊釵素裙、淡雅如月的女子,伸手向她遞過一柄湖色素羅雙面繡的團扇來,“這是我為妹妹繡的扇子,擱了許久,終於今晚相見,便特來贈予妹妹。還望妹妹不嫌棄。”
張初影忙問:“你是……?”
那人便一笑,“初影妹妹,怎麼忘了柳姐姐了?”
張初影便一驚,急忙站起身來,“柳姐姐?莫非,是柳太傅家的那位月蟬姐姐?”
來人正是柳月蟬,以及貼身丫鬟清音。
柳月蟬含笑點頭,“初影妹妹,正是我啊。”
張初影都有些激動起來,上前握住了柳月蟬的手。
“之前只是隱約聽說,永安侯世子回京,將姐姐也從西涼帶回來了。可是永安侯府卻從未向外正式承認過姐姐的身份,故此我還以為這只是訛傳。”
“卻竟然,這都是真的?!”
柳月蟬拉著張初影坐下,“是真的啊。”
她說著,目光掃過清音。清音會意,忙走到水榭外望著動靜。
柳月蟬半垂眼簾,“張相可好?我替父親拜候了。”
張初影的父親張南書為當朝中書令,可稱宰相。
張南書與柳太傅,當年進京趕考,住同一間客棧,同一間房。後來又中了同榜進士,私交莫逆。
張初影忙道,“姐姐,難道說柳太傅真的已經……?”
柳月蟬眼中已經含淚,“我只帶回了父親的遺骨。父親說,葉落歸根。”
張初影便也酸了鼻尖,“姐姐在西涼十年,辛苦了……”
張初影拉著柳月蟬的手,“為何姐姐回來,永安侯府竟不聲張?若早知道姐姐回來,我必定來拜會姐姐的。”
柳月蟬悵然垂首,“……自然是因為,我無名無分的。侯府便也不願張揚罷了。”
張初影登時惱了,“姐姐是太傅之女,太傅位列三公,乃是當朝正一品官!憑姐姐這樣的身份,怎地就無名無分了?姐姐自然應當是永安侯世子的正室!”
柳月蟬卻搖頭,“世子爺早已有妻。”
張初影便冷哼,“我知道,不就是寧國公家的千金?可是她早就死了呀!”
柳月蟬搖頭,“先少夫人身故之日,便在她靈柩前扶正了陪嫁丫鬟。故此現下世子爺家有正妻。”
張初影登時笑了,“陪嫁丫鬟?原來今晚發帖子請我們來的,竟然就是那扶正的陪嫁丫鬟?”
她登時啐了一口,“呸!若早如此,我便不來了,還要將那請帖摔在她臉上!”
“一個小小的陪嫁丫鬟,也配發帖子請我這宰相之女。她算什麼東西!”
柳月蟬伸手輕捂住張初影的嘴,“妹妹慎言!大奶奶乃是侯府世子正妻,來日等世子爺襲爵,她便是永安侯夫人呢。”
張初影便是冷笑,“永安侯夫人又怎樣,我還是宰相之女呢!”
柳月蟬含笑扯住張初影的袖口,“妹妹難道不知今晚這七夕飲宴,所為何來?”
張初影便有些面色微微發紅。
雖說今晚應邀而來的貴女們,明面上都是來看那香橋的。可其實訊息靈通的人家,早就從那官媒婆王婆子的嘴裡,知道了今晚這場飲宴的真實目的。
——當媒婆的,有幾個嘴是嚴的?更何況人選本就是她推薦的,為了保成這樁媒,她早就恨不得嚷嚷得天下皆知了。
一瞧張初影的神色,柳月蟬心裡便更有數兒了。
她便含笑道,“如今京中尚未娶妻的世家子弟裡,我們府裡的二爺,無論相貌還是人品,那都是頂尖之選。”
“妹妹若當真得配我們府二爺,那以後咱們姐妹便可朝夕共處了。”
別看張初影口口聲聲強調自己是宰相之女。可其實,她父親雖然官居中書令,卻並無封爵。這樣一來,她家便稱不上世家,一旦她父親將來故去,她張家便也會跟著凋零下去。
更何況,當今聖上頗為多疑,最不喜朝臣弄權,故此權臣們都是短短時間便會輪換。她父親這個中書令當得並不穩當,不知道哪天就突然被貶職了。
因此她現在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趁著父親還是宰相,趕緊高嫁進一個有世爵的人家,才能保證自己這一生的榮華安穩。
便如柳月蟬所說,如今京中尚未婚配的世家子弟裡,沈漱玉自然是一頂一的人選。
她今兒既來永安侯府看香橋,便是篤定而來,必定要拔個頭籌回去的!
她便立時親暱地擁住柳月蟬,“對呀!我幼時,最喜歡纏著姐姐,看姐姐寫詩作畫、彈琴起舞……遠隔十年,今日終於又能與姐姐重聚,我自然要緊緊黏著姐姐,從此再不分開的!”
她說著卻撅了嘴,“只是不知道,那沈漱玉會不會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