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請自重!”
菀笙急忙伸出手臂隔在兩人胸膛之間,將她自己與他勉強隔開一點距離。
玄知垂眸看她。
——執掌禁軍指揮權的大太監弓月王,名“玄知”。
《老子》曰:“玄而又玄,眾妙之門”;而他是盡知那玄奧之人。
侯府世子婦端莊靜雅,儘管內心驚怒,可是出言依舊謹慎自持。
可他偏知道,她心底卻是在咒罵他。
【放開我啊,死太監!】
【你不要臉,我還要的!】
他忍不住咬咬牙尖,“少夫人就這麼怨憎於我?別忘了,你我如今情形,當初又是誰提出的。”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瞳仁不再是夜色般漆黑,反倒漾起一抹淺淺的琥珀色。
菀笙不知怎地,心底竟然浮起那句“玉碗盛來琥珀光”。
那淺淺的微光盪漾也漣漪過來,映入了她的眼底,讓她心下沒來由地跟著微微一顫。
她便趕忙別開目光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不能不承認,這個孽障頗有些攝人心魄的邪魅。
“王爺睿智,自然明白‘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彼時我只是世子爺掛名的妾,而此時,我是永安侯府世子婦。”
“彼時的承諾,已不合適此時來履踐!”
玄知的手,在她腰後扣緊了些。
“怎麼,少夫人又想賴賬?”
“王爺多慮!我不會賴賬!”菀笙無奈垂下眼簾,“我會設法補償。王爺開個條件。”
【閻王爺才不會欠小鬼的賬!】
玄知輕輕眯了眯眼,“金銀珠寶?可惜,咱家的身家,便是你們十個永安侯府都比不上的。更何況,少夫人自己又有幾兩體己銀子?”
菀笙皺眉,“那就換別的。”
玄知倒饒有興味地勾起了唇角,“換什麼?你想找人來代替你?”
“從哪裡找?你的丫鬟裡,還是,從人牙子手裡買幾個眉眼與你相似的來孝敬我?”
菀笙便閉了閉眼。
【我當然不會!死太監,我坑自己就算了,我怎麼還忍心把別的女孩兒往你那火坑裡推!】
玄知笑聲清淺,“還要談條件麼?分明是你自己什麼都拿不出手。”
他指尖在她後腰上輕輕按了按。
“既如此,少夫人,還是請你自己將就一下。”
“咱家多年來心寂如塵,也唯獨敢肖想少夫人一人而已。”
菀笙絕望地閉了閉眼,“王爺大人大量,再容我些日子,讓我想想。說不定,我能拿出叫王爺滿意的呢。”
【你一個太監,難道不該清心寡慾?!】
玄知未置可否,只抬手輕輕替她撥開一莖粘在了她唇角的髮絲。
這是她之前拼力掙扎,都不顧得髮絲零亂了。
那髮絲上染了極輕的一點口脂。
他忽然指尖輕挑,將那髮絲送到他自己唇邊。
她的髮絲,染著她的口脂,在他薄唇上緩緩滑過。
菀笙也不知怎的,身子竟控制不住地一個激靈。
心思迷離處,彷彿被人輕吻唇瓣……
他自感受到了,垂眸,眼角瀲灩起緋紅的情澀。
垂首,在她耳際,“少夫人想到什麼了,嗯?”
菀笙緊要牙關,平生出一股蠻力,狠勁推開了他。
他竟然也沒抗拒,順勢鬆開了她,不過卻依舊以視線緊緊鎖著她。
“怎麼,永安侯世子回京這些日子,每晚都與少夫人同室而眠,卻竟然——連少夫人這樣美麗的唇,都未曾親吻過?”
菀笙終是惱了,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氣。
“王爺,你未免管得太寬!”
【一個太監,竟然好奇人家夫妻閨房之事!笑話!】
她氣鼓鼓地忘了矜持,他卻並未看向她,而是憑窗望向樓下。
菀笙便也忙順著望過去。
只見燈光明地兒,有個女孩兒向樓上仰臉看過來。
菀笙便也是微微一顫:糟了,也許是她之前與他的情形,被人瞧見了!
她正急忙想主意,卻見玄知悠閒抬手,向半空裡輕輕彈了下指尖。
旋即,樓下那女孩兒便發出低低尖叫,“啊,我的眼睛!”
菀笙心跳加速,忙低聲質問,“你做了什麼!”
她壓住心跳,“……這是永安侯府,今夜七夕,還求王爺今晚不要造次!”
他淡淡輕哂,“今夜七夕,恰有流螢飛撲向她而已。”
他眸光清淺,定定鎖著她,“安心,不會有事。”
菀笙不願與他視線糾纏,便轉頭望向一旁。
“王爺今晚戲謔夠了,還請尊駕移步回宮。”
他緩緩挑眉,“怎地就夠了?原來在少夫人心下,咱家竟是個這樣容易滿足的人。”
【才不是,你分明貪得無厭!】
他不意外地揚揚眉,捲了卷袍袖,“咱家倒要看看,少夫人又要如何自圓其說。”
菀笙一指那歪倒在地上的雕漆小盒兒。
“王爺在那裡頭放毒蟲,就為了嚇我!王爺已經得償所願,難道還不饜足麼?”
那個小盒兒,她剛剛迫於無奈之下開啟,結果開蓋的一瞬間,便見裡頭伏著個大米粒大小的蟲子!
蟲子形體雖說不大,可是形態猙獰,隱約看著長了好多條腿!
她早聽說過,他因自小在宮中就是為皇子們試毒的小太監,所以他掌權之後便也有了飼養毒蟲的愛好。
她自擔心,他給她的那便也是隻毒蟲!
她驚嚇之下,來不及做任何的思考,便憑本能跳了出去。然後恰恰被他抱進了懷裡!
他這難道不是戲謔?
他還有何不滿意?
她還沒腹誹完,額頭上便毫無預警被彈了個腦瓜崩。
她詫愣之下抬頭瞪他。
他眯了眼睛,“堂堂永安侯世子婦,竟不認得!”
她立時問,“王爺說我不認識什麼?”
他眼角微垂,“那是‘蟢子’。”
菀笙心下忽地一跳:“……難不成,竟‘喜蛛應巧’的那個‘蟢子’?”
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說:“七月七日,各捉蜘蛛於小盒中,至曉開;視蛛網稀密以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
也就是說,“喜蛛應巧”即在七月初七晚,將捉來的喜蛛放在小盒或其它器皿裡。次日清晨,開啟盒子檢視蜘蛛結網的情形。如果網結得方圓得體,疏密有致,即預示著這位乞巧者“得巧”。
這民俗菀笙當年倒是聽人興高采烈地提起過,可她卻唯有一臉淡漠地聽著罷了。
她沒有辦法擁有的,便唯有催眠自己,告訴自己“我才不稀罕”。
她今日雖親自給世家大族的女孩兒們籌備了這一場七夕飲宴,可她自己小時卻是個小叫花子,吃飽穿暖都是奢望,又哪裡參與過這樣的七夕宴去?
這一刻,知道他送她的竟然就是小盒兒裡裝的蟢子,她心下沒來由地跳得有些急。
他有意無意之間,竟然幫她,圓了小時的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