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的話果然應驗。
不用過一整日,只是剛過了一個時辰,素弦那邊就熬不住了。
世家大族在主子跟前出上差的丫鬟們,都有一個“通病”:相貌都好,腦子都聰明,嘴也都甜;可是體力卻都不大好。
因為她們自己通常在本主兒的院子裡,也是個“二主子”的身份。頭等、二等丫鬟們,自然還有下頭的粗使丫頭、雜事婆子們服侍恭維著,年深日久了也都生出了自己也是神嬌肉貴的錯覺來,所以這體力就差了。
蹲一整日看似不是打也不是罵,可這實在考驗下盤的力量。偏丫鬟們最弱的就是這腿部的力道啊!
要不怎麼說,教引嬤嬤們是最會懲罰丫鬟們的呢!
她看似不打也不罵,但是戳的偏都是你最疼的軟肋。
素弦挨罰,吳媽媽甚至都不親自守著。
她也沒用另外那四個執事媽媽替她看著。
她甚至都沒用畫眉、鸚鵡兩個小的去站班。
她就端了個妝鏡放在素弦面前,叫素弦自己看著自己個兒。只要素弦一有點扛不住,身子歪了或者是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來,她自己就先透過妝鏡看見了。
說到底,吳媽媽真正折辱的是素弦自己個兒的驕傲。
她若是不想放下自己的驕傲來,那她自己就得端端正正蹲回去,臉上還得按著吳媽媽的教訓,即使受罰也得如寶珠玉器一般由內而外潤澤出笑吟吟的喜氣來!
這無疑就是一種天人交戰。消耗的是人自己個兒的精氣神兒。
這樣剛一個時辰下來,素弦體力支撐不住,精神上又是幾番的損耗,這便受不了了。
清音、裁詩幾個不敢公然過來看素弦,這便悄悄到後山牆去,扒著後窗往裡看。
見著素弦臉色潮紅、身子搖搖欲墜,便都嚇壞了,三人一齊奔進屋子去找柳月蟬。
儘管早晨就出了吳媽媽罰素弦的事兒,可柳月蟬就像充耳未聞,她依舊安靜端莊地坐在南窗下的坐炕上,屏息凝神地繡扇子袋。
這扇子袋當然是繡給沈漱石的。
雖然沈漱石顧著顏面,還沒跟闔府人都講說自己被暫降為九品主簿的事兒,可是就憑柳月蟬的觀察,她便也大體猜到世子爺的官職已經定完了。
既官職已定,那便得重新穿官服上班去。官服上自然要佩掛“蹀躞七事”。
所謂“蹀躞七事”,便是官服腰間所扎的蹀躞帶上,掛著的幾樣隨身用的上的小物件兒。
武官腰間常掛佩刀、礪石、針筒、火石等;
文官蹀躞帶上則常掛扇袋、手巾、算袋、筆筒等。
柳月蟬繡的這個扇袋,就是打算給沈漱石掛在官服蹀躞帶上用的。
故此,這院子裡不管出了什麼大事兒,暫且都比不上這個扇袋對她更要緊。
清音三人進來,先小心地關了隔扇門,與外間阻斷聲息,然後這才三人齊齊都撩裙在柳月蟬面前跪下。
落淚懇求道:“姑娘,求您救救素弦吧。她替我們受過,這會子怕是挨不過去了……”
叫她們這麼冷不丁一鬧,柳月蟬手上的繡針一歪,連著三針的針腳就都偏了。
柳月蟬便有些皺眉,無奈放下繡繃子,垂眼望著她們三人。
“我去救素弦?我又拿什麼去救?你們都是我的陪嫁丫鬟,你們有錯,便也是我有錯。吳媽媽留著我的面子,沒有當面指摘我,我還有臉主動去找她,跟她求情?”
“那我便不是在救素弦,我那是護短!說得更難聽些,便是沆瀣一氣!素弦是不用受罰了,可我這張臉皮便被掀翻了!”
清音三人全都驚住。
姑娘的反應叫她們大出意外。
柳月蟬看她們的神情,便又輕嘆口氣,親自起身,將她們三個都給拉起來。
“吳媽媽今日已經給咱們留了情面,你們四個人皆有錯,可她並未曾四個人都罰,而只罰了素弦一個人。”
“人家給了情面,咱們卻心裡不清不楚,反倒還要跟人家計較去,豈不成了給臉不要臉?”
看柳月蟬如此,平日跟素弦最好的清音還是急得都要哭出來,“姑娘……素弦她情形十分不好,當真都快熬不住了!”
“再說今日這點小事,又算我們什麼過錯呢?值當這般罰人的?我瞧著,這便是那吳媽媽故意找咱們的茬兒!她為的不是罰我們幾個,她是要打姑娘你的臉啊!”
柳月蟬聽得皺眉頭,“聽聽,你這又是在我面前做什麼呢?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是麼?”
“若說你們早晨的那還算小錯,不值當什麼的;那你現在所作所為便是大錯特錯,理應重重懲罰了!”
清音嚇得慌忙又跪倒,“姑娘!婢子蒙柳氏族人送進來服侍姑娘,婢子一顆心全都是為姑娘著想的呀……”
柳月蟬點點頭,“若非如此,那我現時便已經請了吳媽媽,將你交出去了。”
見柳月蟬如此對清音,裁詩、挑錦兩個便緊張得再不敢多話。
柳月蟬也沒讓清音起來,她自己緩緩坐回坐炕去。
“我知道你說的也並非全無道理。我柳氏族人送你們進來,是惹了太太和大奶奶不滿意的。原本依著她們的心思,你們都該被退回去,連進侯府的機會都沒有。”
“幸虧老太太洞察秋毫,攔住她們,終究叫你們進來了。那府中自然有人要找你們幾個的麻煩。教你們學規矩,自然就是最便宜的法子。”
“你們既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丫鬟,那你們便該早就明白這一層道理啊。進來侯府之後,只應當凡事謹慎,決不叫人家抓住半點把柄去才是。”
“可是你們卻怎麼這樣不小心,還是叫人家一抓一個準兒。”
柳月蟬說著,抬手抿了抿髮鬢,“既你們有錯在先,人家也都是按著府中規矩處置,人家這便一點錯處都沒有。我又憑什麼去替你們求情?”
“這次叫你們幾個吃一次虧,我看倒不是壞事。這頓苦頭吃完,叫你們從今後便更為謹慎、警醒,該知道這侯府裡的日子,不是隻有花團錦簇、富貴榮華。身在這侯府裡的人啊,每一天都得心明眼亮,言行謹慎,才能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清音等三人無奈,只有含淚接受。
柳月蟬擺擺手,“你們出去吧。”
“去回了吳媽媽,就說傳我的話,素弦的罰必定要可丁可卯,萬萬不可有絲毫的懈怠。否則,就算素弦熬完了吳媽媽的罰,回來我還要繼續再罰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