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柳月蟬這句話,院子裡所有人不敢再替素弦求情。
當天晚上素弦領完罰,整個人便是被抬出來的。
素弦的情形頗為嚇人,一雙眼閉得登緊,額頭涔涔地全是冷汗,臉色更是蒼白如紙,苦楚到已是小死了過去。
柳月蟬瞧見,也終是動容,忙央著執事媽媽之一的鄧婆子趕緊去請太醫來。
因永安侯府是有爵的人家,朝廷有恩典,太醫院派有太醫在侯府外院茶藥房裡坐值。
鄧婆子便也不敢耽擱,急急忙忙到前院請當值的太醫來。
今日當值的,是太醫院的「醫士」王平函。
因要診治的只是侯府中的丫鬟,故此王太醫便沒親自過來,只派了個二十多歲的「恩糧生」,名叫錢晟的過來。
「恩糧生」相當於「醫士」的助手,雖說年輕些,不過太醫院裡各級太醫都是透過了禮部的選拔考試,且通常都是家學淵源,故此只要不是疑難雜症,他們都可以獨立開方子。
錢晟給素弦搭了一會子脈,又撬了牙關看舌苔,最後又向陪著他的鄧婆子告罪一聲,然後上手隔著衣裙,上下捏了捏素弦的腿。
被陌生男子這樣碰觸,但凡素弦有半點知覺,身子也會本能閃避。可是素弦卻依舊只是直挺挺地躺著,半點反應都沒有。
錢晟便是長眉緊結。
鄧婆子見狀便焦急地問,“錢太醫,這丫頭的情形究竟如何?可有性命之虞?”
錢晟收了手,搖頭道,“媽媽放心,這位姑娘性命倒是無礙的。”
他嘆口氣,“只是姑娘這雙腿……怕是不中用了。”
鄧婆子倒沒什麼驚訝的,只是嘆了口氣,顯見是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
清音卻哪裡受得了,趕忙撲上來一把扯住錢晟的袍袖,“太醫這是何意?什麼叫她的腿不中用了?”
被個大姑娘拽著袍袖不撒手,錢晟麵皮泛紅,“姑娘,鬆手。請起身說話。”
清音卻死不撒手,仰頭定定望住他:“太醫,還請明言!”
錢晟輕輕嘆口氣,“……也就是說,這位姑娘以後就的日子,怕就無法下地走路了。”
清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遲遲迴不過神來,就那麼定定盯著錢晟。
錢晟嘆口氣,在她背上輕輕拍了一掌。一股憋住的氣流衝過,清音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她只是蹲了一日,也沒捱打,也無外傷,怎地就至於如此地步了啊……”
“太醫,可還有法子?我求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她。她還這樣年輕,她還沒有嫁人!”
錢晟搖頭,“雖無外傷,可她以同一個姿勢蹲的時間太久,肌理已然壞死,血脈壅塞,並且傷到了骨頭;甚至頭頂的供血也已受阻。故此她才遲遲醒不過來。”
“我現在是盡全力保她性命,儘量護住她腦子。可是她這雙腿,想再恢復,幾無可能。”
錢晟開了方子便憾然告退出去。
侯府內茶藥房的婆子按著方子,抓了藥,煎好了送過來。
清音親手給素弦喂下藥去,卻遲遲等不到素弦甦醒。
天色漸晚。
眼看府門各處就要下鑰,外面吳媽媽便帶著幾個執事媽媽最後巡查一遍,看院子裡留沒留外面進來的閒雜人等,然後就要正式落鎖了。
倒是鄧婆子問了句:“素弦已然這個樣子,吳姐姐你看今晚還要留她在府裡嗎?”
吳媽媽皺了皺眉頭,“這樣半死不活的,自然不能留在府裡。就算不至於將病氣過給主子、小主子們,可這樣晦氣終是不妥的。便趁著府門還沒下鑰,趕緊先送出府去吧。”
“等明早天亮,叫她家裡自來領人。若能養好了,再送進來;若是就此養不好了,便別再回來了!”
屋內的清音再也聽不下去,她拼了命般地衝出來,一把扯住吳媽媽的衣領子。
她哭喊道:“吳媽媽,你還是人嗎?你把她害成這個樣子,你一句話不問,一眼不看,你還讓她這樣子就把她往外攆!”
“……你至少讓她在這裡好好躺著養養,這傷說不定就能養好了呢!你卻不管她死活,連夜非要攆她出去,你這根本是要她的命啊!”
旁邊那幾個執事媽媽趕緊七手八腳將清音的手指頭給掰開。
鄧婆子還好心勸解幾句:“姑娘啊,這的確是不合規矩!她這樣半死不活的,不吉利!”
“再說,若是留她在府裡養著,那請太醫的費用怎麼算,給她用的湯藥又該怎麼算?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用主子們的好醫好藥給她醫治,可她終究身份不配不是?”
清音咬牙,“請醫用藥的錢,我付就是!”
鄧婆子便搖頭,“姑娘的月錢不過一吊錢。姑娘可知就方才那一碗藥,便要二兩銀子去了。”
“這還只是一頓,若是一天三頓下來,姑娘拿什麼付給?”
清音絕望地扭頭看向屋子裡。
這時候,若是柳姑娘出來,扛下這筆費用,是不是素弦就還有救?
可惜,門洞空空,無人,也無聲。
面對清音,吳媽媽絲毫未亂,眼盯著清音,面上依舊還帶著溫煦的笑意。
“清音姑娘,瞧你,怎麼又忘了早上剛教過你的規矩?——不管什麼時候兒,姑娘這樣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呀,臉上總得透著笑吟吟的喜色才行。”
“姑娘瞧瞧自己,現下一副哭喪似的,這又是要擺出來給誰看呢?怎的,你是想咒柳姑娘不得好兒,還是想咒琮哥兒、琪哥兒多病多災去啊?”
清音氣得用力想要掙脫幾個婆子的桎梏,恨恨瞪著吳媽媽,“我就不信,你家裡就沒有閨女、孫女的!你這麼害她,你一定會遭報應!”
吳媽媽淡然自若,面上依舊笑意吟吟:“姑娘說準了,我啊還真的就沒有閨女、孫女的。”
“我雖說已經年過半百,不過依舊孑然一身。真是要讓清音姑娘失望了。”
清音也絕沒想到,驚愣地望住吳媽媽,連眼淚都忘了要掉。
還是鄧婆子扯她一把,低聲解釋,“吳媽媽從前可是在宮裡伺候的!出宮之後,便被老侯爺請了進府,教府里人規矩。”
“別說你,就連老太太、太太也都得敬重幾分!”
鄧婆子這句話傳到門檻內。
原本裁詩、挑錦兩個跪地磕頭,求柳月蟬好歹給素弦說兩句好話,至少能讓素弦在侯府裡過完今晚上也行啊。
柳月蟬終究也是不忍心,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了鄧婆子這兩句話。
她登時站住,手把住門欞,靜靜地想了一會子,終究還是轉身走了回去。
“姑娘!”
裁詩和挑錦兩個一左一右攔住她,雙雙跪倒在地,“她們必定是衝著姑娘來的,素弦不僅僅是替我們受過,怕也是替姑娘受過……”
“姑娘不能就這麼不管素弦了呀。姑娘難道沒聽見,方才那太醫說,素弦的一雙腿,怕是要廢了……”
柳月蟬想了想,便撥開了裁詩、挑錦的手,走到內間去,取下自己頭上銀簪。
拔掉簪上花樹,露出小小鎖匙。
——銀簪做得巧妙,將鎖匙嵌合在花樹柄內。
她開了匣子,拿了一包銀子出來,遞給裁詩。
“不是我不幫她,只是我自己在這侯府中也尚根基未穩,自身難保。我便也沒能耐護得住她。”
“這是我這些年攢下的一點體己。二百銀子不多,卻已經是我自己全部的身家。你們拿去給她吧,好歹也能給她找個好點的大夫。”
“讓她不要怪我。以後……好自為之。”
裁詩和挑錦全都淚下,“姑娘!……”
柳姑娘這話,便是要用這一包銀子,與素弦從此恩斷義絕了。
柳月蟬卻已經不再回頭,只擺擺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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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雲」這麼呼啦啦往外抬人,整個侯府便都知道了。
竹喧從外面回來,便也將此事報予菀笙。
“可真是狠心,那柳氏竟死活都沒給素弦求個情。”
蓮動便道:“畢竟素弦是剛送到柳月蟬身邊伺候的,並不是什麼打小兒的情分,她們主僕的情誼便也沒那麼深的緣故吧?”
空山便笑,輕輕擰了蓮動鼻尖兒一記:“也就你肯信。”
蓮動登時瞪大了眼,“怎地,難道她們竟是柳氏的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