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笙這般當面問起,沈漱石腦海中滑過他昨晚去給沈老夫人請安時的情景。
同樣的,昨晚沈老夫人也當面最先問了他這個問題。
他雙膝跪倒,“此事難為,孫兒不敢自作主張。一切還都聽憑祖母決斷。”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你那個母親,此事是指望不上了。你終究不是她腸子裡爬出來的,她便不會設身處地為你著想。”
沈漱石便也垂首:“母親她多為漱玉著想,倒也是人之常情。”
老夫人哼了聲:“她雖是工部侍郎家的貴女,但終究是個庶出,頗為小家子氣。給你父親當個填房,身份倒是夠,只是這心眼兒啊總歸大不起來。”
“漱玉倒是個好孩子,只是叫她給教的,從小也是眼睛裡不容沙子。”
“眼裡不容沙子本身沒錯,但是他忘了,這偌大的侯府,如何免得了泥沙俱下?何事該抓,何事該放,這拿捏的分寸便是考驗。”
“他這幾年啊,叫府裡莊上的個個都謹小慎微,看似井井有條,實則倒有損我永安侯府的雍容氣度,叫這侯府瞧著越發像個小門小戶了似的。”
沈漱石靜靜聽著,沒敢說一個字。
沈老夫人頓了頓,“你這孩子從小寬仁大度,才是正經主子的模樣。便需你的嫡妻也是如此。”
“元風是寧國公長女,又有皇家血脈,這一點上自然與你般配。只可惜她走得早,沒等到你回來,這就去了。”
“菀笙呢,雖說也是聰明伶俐,只可惜身份與你母親一樣,也是個續絃。”
“更何況,她的出身更是沒辦法與你母親相提並論。一個陪嫁丫鬟,家世又不清不楚,是怎麼都不該抬上來的。”
“只不過彼時元風病重,她又一意堅持,我與你母親便也都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
沈漱石聽得微微皺眉,“所以祖母的意思是……?”
沈老夫人閉了閉眼,將手腕上的佛珠轉了幾轉。
“金袖是西涼人,性子跋扈蠻橫,我是不喜歡的。只是奈何人家身份尊貴,且如今我大越在西涼麵前勢微,故此你正妻的名分不得不是她的。”
沈漱石愣了愣,“那菀笙呢?難道——為平妻?”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就算咱們肯,那金袖當真就肯的?你沒聽她自進門起,便口口聲聲只叫菀笙為陪嫁丫鬟,她又如何肯與菀笙平起平坐?”
沈漱石仰臉望住沈老夫人,“那菀笙怎麼辦?”
沈老夫人想了想,“菀笙左右也是妾室扶正。甚至於,她當年那個妾室的身份,也只是掛名而已,從未坐實。”
“既如此,不如勸她自己退讓一步。從正妻退回貴妾,讓出名分,其餘一應吃穿用度咱們依舊還都叫她跟正妻一樣就是,這便也不委屈了她。”
沈老夫人說著又捻了捻佛珠,“甚而至於,你也可以叫她安心,以後當家理事的權柄,依舊還可以給她。叫她做個掌家姨娘就是。”
“畢竟那金袖是個外邦人,她哪裡懂得咱們中原理家的事。家裡這一應的事物,還是放在菀笙手裡更叫人放心些。”
沈漱石低低垂眸,看著自己的影子墜落在膝前,渺小而模糊的一團,連輪廓都沒有了。
“祖母,只是,倘若菀笙她不答應呢……又該如何?”
沈老夫人緩緩揚眉,“她不答應麼……這總歸要看,她有什麼不答應的底氣。”
“她自己是什麼身份抬上來的,她自己最清楚。能有她這些年在咱們侯府的日子,她也該燒高香。”
“況且她也是個有眼色的,不會看不懂眼前這情形。”
“故此照常情來看,她不會不答應,她也不敢不答應。”
沈漱石忍不住微微皺眉,“祖母,孫兒卻擔心,菀笙當真會不答應。”
沈老夫人捻著數珠,緩緩閉上眼睛,靜思片刻。
“……若她當真這般分不清輕重,那就是她自己沒福分了。”
她緩緩轉頭看沈漱石:“侯府雖然擔不起休妻的醜聞,但是她若實在鬧得不像樣,那七出之條便也不能只當個擺設了。”
“祖母便與你交個底:這些年,她也並非事事處處都是完美無瑕。有些事,若咱們當真深究起來,給她寫封休書,當是不委屈她的!”
“祖母!”沈漱石登時一顫,“孫兒不想。”
沈老夫人便皺了皺眉,“漱石你啊,雖說天生是寬仁的性子,可是卻也忒耳軟心活!”
“該下的狠心,你下不得,這一點上你便不如漱玉的心狠手辣!”
沈漱石黯然垂首,“孫兒不肖……”
沈老夫人嘆了口氣,“既如此,便得用宛轉的法子。”
“你既捨不得她,便可見你當真喜歡她?”老夫人的目光垂落在沈漱石面上,“七年前你走的時候,她可才十三歲啊。”
“怎麼,難不成當年元風嫁進來,她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時候,你便已經心悅於她了?”
沈漱石有些狼狽,但卻終究還是點了頭,“是!”
老夫人便也搖頭嘆息,“你啊,當真與你祖父和父親一般,竟是個情種子!”
沈漱石臊得抬不起頭來,唯有連聲說:“孫兒慚愧。”
老夫人盯著他的頭頂,“你既喜歡她,那她是喜歡你的嗎?”
沈漱石被問得一愣,不過隨即便道:“……孫兒相信,她自然也是喜歡的。”
老夫人點點頭:“倒也是。她畢竟是陪嫁丫鬟,從陪著元風進侯府的門兒,就該知道自己最好的命運,就是被你收了房。所以就算她當年還小,但是女孩子家也該懂事兒了。”
老夫人頓了頓,“既然她也喜歡你,這便好辦。你多寵著她些兒,讓她明白你的心意。”
“她終究也是個眼聰目明的,不會不明白如今你如今的為難。只要她也真心為你著想,那她就會自己心甘情願退讓。”
老夫人篤定道:“對於她這種無門無戶的女子來說,名分比不上夫君的疼愛更重要。她會自己想明白的。”
……
沈漱石收回思緒,便搖搖頭,“暫且不急。”
菀笙眯眼望他:“為何不急?那三位既然已經入府,一應吃穿用度便都得劃出份例來。”
“若身份不明,這份例又該如何劃?”
沈漱石溫煦而笑,“原也不難。”
“金袖是西涼郡主,朝廷都難免要以國禮相待。這便照著太太的份例給她就是。”
“香冬更簡單,她既是我房中丫頭,便或者還是按著她從前的份例給;又或者,可參對父親跟前那兩個通房的姨娘一樣的即可。”
菀笙淡淡垂下眼簾:“那……柳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