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難為香冬這可憐見兒的,倒是一心想著為金袖和菀笙說和。”
此前一直默不作聲的沈夫人莊氏,終於出了聲。
“香冬,好孩子,快過來,叫老太太和我都好好瞧瞧。”
菀笙記得,香冬原就是夫人房裡的丫頭。沈漱石十一二歲時,就被夫人擺在了他房裡。
彼時沈漱石房裡“春夏秋冬”四個大丫鬟,看到今日,唯一算修成正果的,也只有這香冬。
香冬得了舊主的呼喚,登時嚶嚀一聲奔將過去,還沒到老太太眼前便雙膝跪倒,一個頭叩在地上。
“奴婢七年前得老太太、太太恩准,陪世子爺西去。一別七年,蒙老太太和太太福氣庇佑,奴婢終於陪世子爺平安歸來,幸不辱使命……”話未說完,已是聲淚俱下。
莊氏親自起身,過去一把攬住香冬的肩,也是落下淚來。
“我的兒,真真兒難為你了。”
親眼見著香冬這一番唱唸做打,菀笙的侍女蓮動不耐地扯了扯衣袖,在菀笙耳邊低聲嘀咕:“她倒會三面買好兒。”
菀笙卻不在意香冬,她反倒轉開頭去,只望向那幢幢人影裡。
彼處,還有一個女子。
此前金袖鬧,香冬哭,可是那個女子卻始終靜靜而立,身影單薄卻娉婷生姿。
她身邊一左一右還攏著兩個孩子,而且皆為男丁。
留意到菀笙的視線,沈漱石便再顧不得金袖、丹木母子,急忙抬步走到那女子和兩個孩子身邊站定。
他伸手挽住那女子的手,彷彿低聲說著什麼。
可那女子卻從他手中輕輕抽回手來,然後一左一右牽住兩個孩子,步履款款,向菀笙走過來。
一步步走近,菀笙便也微微屏息。
這女子穿素色對襟褙子,下扎同色羅裙,周身上下不見半點金玉,發上只用荊釵,面上更幾乎脂粉不施。
幾乎是孝妝。
可她就是天成麗質,桃腮柳姿,氣質清絕,叫菀笙也有些移不開眼。
三尺之外,那女子已然盈盈下拜,“賤妾柳氏,拜見大奶奶。”
她說完,身邊兩個小兒郎也都跟著一齊行禮。
與丹木相比,這兩個孩子竟懂禮數,都雙膝跪倒,向菀笙行跪拜大禮,口稱:“兒子拜見母親。”
菀笙挑眉,暫未回應,只定定看著沈漱石。
端看他如何解釋。
沈漱石略有狼狽,急忙上前來,卻是先扶起了那柳氏。
“月蟬,我已說了,你不必如此!這是菀笙,不是元風……”
世子爺的話,菀笙便也聽懂了。
——世子爺是說,若此時是小姐站在他們面前,月蟬該行大禮;可是對著她,月蟬卻不必。
一句話,便將月蟬和她在世子爺心中地位的差別,勾勒個清清楚楚。
沈漱石扶起月蟬之後,便自然地握著她的手,兩人在菀笙面前並肩而立。
彷彿,他們才是夫妻伉儷,而菀笙才是個外人
菀笙便只靜靜看著他們二人,未置一詞。
菀笙的冷淡令沈漱石察覺自己方才言語有失,他便又狼狽起來,急忙介紹道:“菀笙,這是月蟬,柳太傅之女。”
“她柳家傲骨可敬,再者她比你年長六歲,故此我才……”
“柳太傅?”菀笙不想再聽沈漱石蹩腳的解釋,便岔開話題,“便是十年前出使西域的那位?”
沈漱石點頭:“正是。”
在沈漱石出使被扣留之前,大越上一任使節也曾被西涼扣押。
那位使節正是柳太傅。
因西涼民風彪悍,君心難測,十年前柳太傅臨出使之前已經預感可能再也回不來,便乾脆將一家老小都帶了同去。
這柳月蟬便是那時一同去的。
七年前新帝登基,因柳太傅是新帝年少時的恩師,所以朝臣便聯合上奏請朝廷再派使團,迎回柳太傅。
彼時的沈漱石剛中探花,年少得意,卻也主動請纓持節出使。
彼時京中都傳說:說沈漱石堅持出使,為的就是柳太傅之女。
據說,世子爺年少時傾心的便是此女。怎奈尚未來得及去提親,柳太傅一家便去了西涼,他這才不得不迎娶了寧國公之女嶽元風。
依眼前情形,菀笙心下便也瞭然:當年傳聞中的那個柳氏女,怕就是眼前這個柳月蟬了。
菀笙便淡淡垂下眼簾,蓋住眼中波瀾:“柳太傅可安好?不知,柳太傅可曾一同回京?”
柳月蟬便是低低一聲哽咽,“有勞大奶奶垂問。我阿父他已經……”
菀笙便即點頭,截斷了柳月蟬的悲聲。
“節哀。”
她眸子便轉到那兩個孩子身上。這兩個孩子倒是守禮,長輩沒叫起,他們兩個便都一動不動在地上跪著。
菀笙便淺淺點頭,“你們稱我‘母親’,倒不知道你們在西涼時,又如何稱呼郡主?”
兩個孩子裡的哥哥便抬頭,一雙黑瞳寧靜閃亮。
“回母親的話,郡主就是郡主,兒子們在西涼時便也只叫‘郡主娘娘’。”
菀笙掃月蟬一眼,瞧得出她悄然鬆了口氣。
菀笙便點頭,親自彎下了腰去,扶兩個孩子站起。
“你們兩個都叫什麼?今年幾歲?”
沈漱石便又走過來,一左一右攬住兩個孩子肩,將他們護在羽翼之下:
“長為琮兒,六齡;次為琪兒,五齡。”
他向前一步,壓低聲音對菀笙道:“這兩個孩兒與丹木不同。菀笙,你一定會喜歡他們。”
菀笙木然扯了扯唇角,算是回應。
看世子爺的態度,他對這兩個孩子倒比對瑾兒珠兒更加用心。
這便是“子以母貴”吧?因為柳月蟬是他心上最重之人,故此柳月蟬所生的這兩個孩子便也得了他的偏愛。
菀笙向人群那邊微微揚眸,“那邊還有兩個女孩兒,也都是世子爺的孩子吧?我猜,年紀大的是香冬所出;而另外那個小的,也是郡主所生吧?”
她故意嗔怪,“既都是世子爺的骨肉,世子爺怎可厚此薄彼?”
沈漱石臉上便又狼狽地一紅:“正是。”
他依次指了那兩個女孩兒:“瑤兒,七歲;爾瑪花花,三歲。”
菀笙忍不住苦笑。
三個女人、五個孩子,世子爺此番回京。可真是給她帶了好大一份兒禮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