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純懶得跪,免了一眾人的禮,沒留下湊熱鬧,徑自入屋坐了。
張弛還是早晨那身蟒服,佛爺臉換了另一副恭敬神情,他見過禮才宣旨。
旨意很簡單,任崔文鳶為吏部文選司正六品主事,賜城南宅邸一座,銀兩金玉若干。
把聖旨讀完了,張弛不敢拿喬,下了石階,哈著腰伸手虛扶:“崔大人快快請起。”
虞幼文引著人入內,著侍從上茶:“許久未見,張公公可還好?”
“有娘娘照應著,哪能不好呢,”張弛笑呵呵的說,“給您的府邸是娘娘派人挑的,可要咱家領您去看看?”
虞幼文道:“這些事讓孩子們做就行了,最近宮中事多,公公怕是不得閒。”
張弛心思剔透,看看他,又看看虞景純,小聲說:“陛下昨夜摔了一跤,跌斷了右腿……”
“什麼!”虞景純蹭的一下站起身,“嚴不嚴重?御醫怎麼說?怎麼沒訊息出來?”
虞幼文也有些吃驚,皇帝上了年歲,腿跌斷了可不是小事。
而且這麼大的事一點兒風聲都沒透出來,明顯不正常,怕是其中另有隱情。
張弛站起身,連聲安慰:“太子爺,御醫說不妨事,皇后娘娘照顧著呢,”
“這事是陛下吩咐瞞著,不讓人宣揚,說是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母后照顧才不會沒事,虞景純神色擔憂,雙手絞在一起:“不行,我得去看看父皇。”
話落,他風風火火出了屋,吩咐人備轎進宮。
張弛落後幾步,摒退左右,與虞幼文走在簷下,悄聲說:“是娘娘踢的。”
虞幼文立刻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張弛繼續說:“昨夜老奴就候在殿外,看得清清楚楚。”
難怪要瞞著,虞幼文踱了幾步,纖細的眉緊擰著:“那內閣票子的批紅權?”
張弛說:“有允安盯著,老奴越不過他去。”
允安是皇帝身前的老人,李延富死後,升任司禮監掌印。
“按規矩辦事就好,如今正值風口浪尖,你謹慎些,別貿然出頭,”虞幼文慎重叮囑道,“只漠北軍糧一事,要抓緊籌辦,”
“你與娘娘好好說,此事關乎邊境安定,不要為私情壞大義。”
張弛躬身應了,提著衣襬下階:“外頭冷,請公子留步。”
***
虞景純進宮侍奉,天黑時才出來。
朱文建隨護在側,他卸了刀,越過錦衣衛,上前殷勤地撩了簾:
“殿下辛苦了。”
皇帝受了傷,讓虞景純監國,他惴惴了一路:“如今算什麼辛苦,以後還有的忙。”
朱文建讓人起轎:“這也是沒法兒的事,殿下乃東宮儲君,未來天子,肩挑國之大任,滿朝文武都指望著您呢。”
好話人人都愛聽,虞景純聽得心情舒暢,他推開轎窗問:“以前沒見過你,叫什麼名?”
朱文建沒上馬,跟在轎窗旁,諂笑地說:“回殿下,微臣朱文建,是從濟陽衛調入東宮的。”
虞景純倚著轎窗,傲慢地偏著頭:“林燼說你們濟陽衛辦不成事,本宮瞧著……倒還伶俐。”
是個說貓兒狗兒的語氣。
“多謝殿下誇獎,”朱文建聽得面色不改,“殿下是不知道,京營有許多人都盼著您再垂青眼,微臣能為殿下效犬馬之勞,不知多少人豔羨微臣。”
虞景純也不傻,聽出他話裡意思了:“人都選完了,想來也沒辦法。”
朱文建說:“只要殿下願意,不過是您一句話的事兒,林燼再強勢,還敢不遵太子諭令。”
虞景純想了片刻:“那這事你去辦,底下兵自已要走,林燼也沒臉強留。”
朱文建褶子都笑出來了,恭敬地說:“微臣領命!”
回了府,虞景純正想溜達到客院,就被管事告知人走了,說是去了御賜的府邸。
他招來心腹近衛:“人抓回來了?”
近衛躬身:“回殿下,在柴房關著。”
虞景純綻出笑容,眼神特別明亮。
他換了身盤領窄袖袍,繫了裝金飾玉的腰帶,腳蹬小皮靴,歡快地奔去崔府。
這宅子不大,系前任吏部左侍郎的官邸,原主人已被髮配嶺南。
他任職時撈了不少油水,府邸建的精緻,連石子徑邊的石燈幢都頗為小巧可愛。
虞景純穿過走廊,繞過燈火掩映的羅漢竹,進了月洞門,幾株雪梅橫在窗前,水霧從縫隙中嫋嫋飄出。
他猜測虞幼文在沐浴,腳步頓住了,一時不好上前。
“你挺閒。”虞幼文嗓音清潤。
虞景純笑了,“噔噔噔”推門而入。
就見虞幼文擁著白狐裘,坐在靠窗的茶案邊,小泥爐燒著茶水,霧氣縈繞在他身側。
好吧,是他多想。
虞景純瞪他:“你當我府上是客棧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聲。”
虞幼文推開卷宗,伸手捻起水壺:“聖旨下了,不好久留。”
虞景純不與他辯這個,轉過頭吩咐道:“將人帶上來。”
虞幼文正要詢問,就有侍衛就拖著兩個麻袋進屋,扔在地板上。
這動作不輕,麻袋裡頭有嗚咽的聲音,侍衛解開袋子。
從裡頭爬出兩個男孩子,烏髮及腰,麵皮白淨,顫顫巍巍嚇壞了。
虞景純偏過頭,笑著說:“給你抓來出氣,看我對你好吧。”他朝侍衛看過去,“別見血。”
侍衛拿了夾棍、細竹籤等物,地上的兩人知道要遭罪了,擠在一起哽咽哭泣:
“奴家冤、冤枉,求貴人饒命、求貴人饒命……”
虞幼文冷冷看著,看二人磕頭求饒,衣襟處散亂了些許,露出胸膛上星星點點的紅印子,不知哪些是他留下的。
虞景純喝著茶,吩咐侍衛動刑,侍衛拿著夾棍,套了其中一人手指。
這不是他們的錯,虞幼文知道。
可心底嫉妒作祟,他不想攔,他甚至想親自上手,將那兩人扯成禿子。
“啊!”叫聲悽慘。
“住手!”虞幼文喝止,指尖不住的顫,“放人,丟出去,給我丟出去!”
他看向虞景純,眼神冷極了:“下次再胡作非為,你就別來了!”
虞景純見他像是害怕,臉色訕訕的,他走上前瞧了兩眼帶著夾板的人。
好傢伙,他一腳蹬過去:“皮都沒紅,叫的跟殺豬一樣,你嚇唬誰呢。”
那人嚇壞了,爬起來跪好,白嫩的頰邊都是淚水:“奴家怎麼得罪二位爺了!奴家冤枉啊!”
虞幼文被哽咽聲吵得頭疼,他不是聖人,他也有怨忿不甘。
可就算再怨,他也知道不該衝無辜人撒氣。
他懶得看這場鬧劇,纖細的手,“啪”地一下,拍在桌案上。
虞景純沉默,兩個男孩也不敢吱聲。
屋中肅然,虞幼文說:“好好將人送回去,別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