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梓歆態度惡劣,老皇帝卻不生氣,他已經習慣了。
他摸了摸崔梓歆臂彎裡的手爐,有些涼了,拿出來,除掉纏枝花緞套,開啟添炭火。
崔梓歆靠在軟枕上,輕輕閉了眼,兀自回味著剛剛的夢境。
老皇帝將手爐放回去,又端了茶盞來:“歆歆,喝水不?”
崔梓歆揚了揚手,看也不看他:“有事快說,沒事快走。”
老皇帝自個抿了口茶:“我想從京營裡挑些好苗子,組建東宮親衛軍,你覺得怎麼樣?”
崔梓歆只稍一想,就知道他在打什麼算盤,這和她現在所為,倒是不謀而合。
但她與老皇帝作對慣了,總也不想如他的意:
“不止東宮要添人,錦衣衛損失過半,如今人手空缺,也要添些人進去。”
老皇帝有些苦惱:“年後還要發兵浙江,劃出太多,怕辦不成事。”
“那是林將軍的事,”崔梓歆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虞景淵跑了,還不都賴他。”
老皇帝聽聞此言,湊近看她:“他娶了你的掌上明珠,你不是該護著麼,怎麼像不太高興。”
老不死還敢提這事,崔梓歆面色沉鬱,斜睨著他:“我答應妹妹不弄死你,沒說不弄廢。”
皇帝斂了笑,看上去平靜無波,其實已經發怒了。
他不同尋常的,在坤寧宮丟了杯子,青花瓷啪嗒一聲碎在地上。
外殿竄進幾個帶刀侍衛,崔梓歆揮了揮手,又都退下了。
老皇帝心煩,裝看不見:“你當年要先答應入宮,她也不會死,你怪我,我認,但恨了這麼多年,你好歹有個度。”
崔梓歆知道怎樣氣他,嘴角撇開去,輕飄飄地說:
“妹妹喜歡你,愛屋及烏的,我恨你做甚麼。”
果然,老皇帝惡狠狠地瞪過來,兩個眼睛像是要噴火:“愛屋及烏,就你,你怎麼愛,拿什麼愛,那事你幹得了麼!”
崔梓歆不說話,唇角笑意隱約。
直將人看得怒火滔天,老皇帝俯身靠近,崔梓歆唰地一下冷了臉:“來人!”
才出去的幾個帶刀侍衛又衝進殿,皇帝不動了。
他一揮廣袖,氣咻咻地往外走。
崔梓歆看他步子邁得風風火火,皺了眉,著實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招了心腹上前:“跟虞景純說一聲,讓他巡視京營時,帶著崔文鳶。”
虞景純哪有不應的,屁顛顛地帶著虞幼文去挑人,校場上風聲獵獵,站滿了身穿鎖子甲的禁軍。
石鋒手上拿著花名冊,以及軍演時計程車兵名單,精挑細選了好些人。
虞幼文走入校場內堂,林燼見他進來,擱了筆:“選好了?”
“還沒,”虞幼文關了門,靠近桌案,“生氣不?”
林燼拉著他的手腕,將人拽到膝上抱著:“有什麼好生氣,跟著太子,至少能吃飽飯。”
虞幼文知道,林燼沒錢,身上最貴重的怕是隻有那條東珠髮帶了。
他手底下的兵常年吃不飽餉,在漠北時繳獲的戰利品,七成運送回京。
餘下的都變賣充了軍餉,下屬多年跟隨,不過是憑著同生共死的義氣。
如今皇帝用權勢分化,時日短了或許還念著林燼的好,若日子一久,怕是再深的情誼也磨沒了。
虞幼文伸著手指,戳他的臂縛,小聲說:“不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林燼極輕地哼笑了一聲,“太子帶著你,不就是想讓我誤會。”
虞幼文猶豫片刻,正色說:“皇叔不會這些彎彎繞繞,你別多想。”
林燼略皺眉,他總覺得虞景純對自已敵意很重,卻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
虞幼文像是不經意的,戳到了硬邦邦的肌肉:“後日便是萬壽宴,我去問問,再與你解釋。”
林燼傾身貼近,銜住他的唇,在吻裡含糊地說:“我不要你解釋。”
虞幼文的手摸到了他胸口,也是硬硬的,這個男人像鐵水澆鑄而成。
他沉浸在潮溼的吻裡,林燼不讓他沉浸,他引著人回應,在唇齒間捲起狂瀾。
虞幼文像是怕了,揪著他的衣服小聲哼哼,越哼林燼越起勁兒。
兩人親得忘我,直到門咚的一下被推開:“文鳶吶……”
虞幼文被這一嗓子嚇到了,起身時腿還有些軟,差點跌到地上,幸好被林燼撈著才站穩。
他覺得臉上掛不住,嘴唇緊抿著,雙頰火燒了似的,紅的不像話。
虞景純站在門邊,看他側過身,用袖子抹臉蛋上的口水,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後……後日宮宴,痕跡消不掉,要讓人笑話的。”
他若懂禮,便該離開。
可腳下挪不動,他想帶著人一起走,可又沒立場,還會惹人起疑。
“我來拿濟陽衛名冊。”
林燼拿了檔案,走上前遞給他:“濟陽衛養了許多世襲子弟,辦不成甚麼事,”
“辛捷領的中軍都是能人干將,殿下在那裡選要好些。”
虞景純咬著腮幫子,他本也想在中軍裡頭選,可林燼這麼說了,他就不樂意聽。
在虞幼文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是狠戾的:“抓不回逆賊的能人干將,要來也無用。”
* * *
到了宮門口,長隨撩了簾,虞幼文下轎,四周往來的官員,目光一下子有了落腳點。
虞景純在前頭,側身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虞幼文快步走過去:“殿下,這樣穿會不會太引人注目?”
虞景純隨著人群,光明正大看他。
一身絢麗紅曳撒,裙襬走了小金線,繡著密密麻麻的纏枝花,外罩雲鶴牡丹大氅。
那張臉泛著瑩白的柔光,配著這身紅衣,襯得愈發穠豔,像是揉了胭脂。
虞景純忍不住露出個笑來,頰邊浮著兩汪梨渦:“你穿什麼不引人注目。”
他瞥見虞幼文衣領處捲了一塊,不禁抬起手,自然而然地給他撫平了。
“走吧,”虞景純拾級而上,“進去你就知道了。”
朱門次第而開,宮人提著燈燭往來匆匆,暖黃色的光照亮硃紅的宮牆。
虞幼文沒進過宮,挨著他走,沒多會兒,就看到不少跟自已衣著相同的錦衣衛,頓時放了心。
他側著頭,在一群官員中找林燼,那麼多緋色官服,那麼昏暗的視線,可虞幼文卻一眼就瞧見了。
林燼腰上玉帶鑲金,胸前是獅子補,虞幼文覺得那獅子兇得很,不禁用舌尖舔溼了口中傷口。
“小心臺階,”虞景純拉了他一下,又立即鬆開了。
“待會你就站在我後頭,等宴會結束,我再帶你去找母后。”
虞幼文收回目光,輕聲應了。
進了殿,早有尚寶司排定了宴席,因皇帝未到,眾官員便三五成群地站著聊天。
虞景純身為東宮太子,前來行禮寒暄的人不在少數,得了會兒空隙,他會問虞幼文各官員的功績考核。
以往都察院辦外差的監察御史,都是七王手上的人。
但崔皇后的人藏得深,這些官員考核的資料他手上也有,且更為周全細緻。
虞幼文不時看向角落的林燼,他那邊只有寥寥幾個武將,看官服補子,品階也不高。
他碰了碰虞景純的袖子:“我去那邊看看,等會來尋你。”
虞景純拉住他袖子,皺起眉:“你現在是我的侍衛,不能亂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