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的時候,虞幼文困得睜不開眼,也還記著正事。
“你把摺子給冬叔,讓他交給司禮監的張弛,悄悄放回去,別讓人察覺。”
林燼抱了暖水釜來,擰了熱帕子給他擦汗,他摸著虞幼文眼下青黑,心疼地說:
“別擔心這事,你明兒在家好好歇著,我下朝跟皇叔說一聲。”
虞幼文覺得格外疲乏,也有些不想去,點頭應了。
他細聲問:“以後我們就這樣麼?”
林燼給他掖被子,將人團吧團吧,整個塞進懷裡。
“沒準備東西,怕你疼,下次罷。”
“什麼東西?”虞幼文懶懶地問,林燼想了好半晌,皺眉,“叫什麼膏,忘記了,我回頭再去問問那小孩兒。”
他低下頭,在虞幼文臉蛋上嘬,他怎麼都親不夠,一隻極白的手,柔弱無骨地搭在他臉上。
林燼又親他掌心,虞幼文朦朧中覺得癢,縮了回去。
上朝的時辰快到了,林燼不能睡。
他想與虞幼文說會兒話,抬起他的下巴,這才發現人已經睡熟了。
* * *
這日,虞幼文沒來,騎射課也取消了。
虞景純下朝後,在書房發奮了整天,李斯誼頗為欣慰,對提問回答的詳細。
臨近酉時,他親自送了李斯誼回房,自個百無聊賴地在遊廊中逛了幾圈。
他想去看望虞幼文,可又做賊心虛,吹了不知多久的冷風,仍舊吹不去眼前那把窄窄的白腰。
虞景純失魂落魄地晃盪,天色漸漸暗下來,他摒退侍從,去了阿桃的屋。
阿桃安頓好救出的小姐妹,便被虞景純帶回府,做了個小管事,管著虞景純的衣衫飾物。
見虞景純提燈進院,她放下手中膝襴,歪著腦袋瞧他:
“喲,難為您想起我了。”
話音兒勾勾纏纏,不怎麼規矩,仍舊是樓子裡那個調調。
虞景純瞥見一旁小丫頭掩嘴偷笑,把眉一豎:“都下去,再笑撕了你們的嘴。”
幾個小丫頭噤若寒蟬,行禮告退。
阿桃也知自已丟了臉,訕訕的,站在桌邊不言語。
虞景純拉著她坐在自已膝上:“好桃兒,別管她們,惹你不開心就叫人打一頓。”
“是我一時忘了形,”阿桃給他除了冠,“這是怎麼了,像是有心事。”
虞景純搖了搖頭,靠在她軟軟的胸脯上,懨懨地說:“囑你辦的事,可妥當了?”
阿桃道:“辦妥了,日日添香換水,早晚供奉,沒叫旁人沾手。”
虞景純靜了片刻:“領我去看看。”
阿桃起身,領著人穿過前堂,後面是存雜物的庫房,此刻融入夜色裡,寂靜至極。
她提著一盞橘黃色的燈籠,進了小禪室,連開啟暗門的佛像都沒變。
虞景純讓她回去歇息,獨自進去,燃燭奉香,又跪了一夜。
正是天冷的時候,又是陰涼的密室,他骨頭都跪僵了,翌日上朝的時候走不穩路。
被都察院的御史罵了,咬文嚼字地罵他不知檢點,不懂節制。
虞景純不怨不怒,虛心受了,那牌位不會說話,這御史罵得他通體舒泰。
一絲絲愧疚被罵沒了,他下朝時又變得活潑,敲著轎子頂,催腳伕快些回去。
這個點兒,虞幼文該到了。
他歡快地進了書房,就見那個纖瘦身影背對著他,在整理桌案上的筆墨書籍。
“文鳶吶,你可好些了?”
虞幼文回頭看他:“已經大好了,怎麼沒換常服,”他看了眼時辰鍾,“還早著呢,你先去換衣服。”
虞景純顫抖著嘴唇,像根呆木頭,他凝視著探出衣領的玉白後頸。
那處有一塊指節大小的嫣紅,是口唇吮出的淤血,他視線混亂成一團,氣息也有些不穩。
虞幼文聽到咚的一聲悶響,回首就見他癱軟在地上,他快步上前去扶:“這是怎麼了,可傷到哪了?”
虞景純不能痛快地哭,不能堂皇地指責,硬嚥了一會,啞聲說:
“餓……餓暈了,我沒事。”
他爬起身,扶著碰歪的九旒冕冠,落荒而逃地跑了。
一連幾日,虞景純都是悶悶不樂,上課時走神,廷議時走神,就連在御書房也走神。
“虞景純!”皇帝一巴掌拍在桌上,“你還要荒唐到幾時,給朕跪下!”
虞景純撲通跪下,低著頭,沒出聲。
“受委屈了?”皇帝問。
虞景純轉著眼珠子想由頭,想不出來,就輕輕點了腦袋。
皇帝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忖度著是被老妖精罵了。
他放下脾氣,上前把人拉起來,喉間止不住的酸咽:“是父皇累你。”
虞景純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他享受著父愛,乖乖的,也不好奇多問。
皇帝欲給虞景純簡選親衛以作補償,又怕老妖精生氣,不敢擅自出口。
他拍著虞景純的手沉思片刻,溫聲說:
“你帶著石鋒去巡視京營,擇選此次壽宴護衛,告訴石鋒,這隊人以後就隨護東宮,他知道該怎麼做。”
虞景純仗著寵愛,不高興地說:“要林燼的兵,那以後兒臣做事,豈不是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皇帝橫他一眼,想發火,又憋住了:“打散編制,換了將領,給足軍餉,誰還願意跟著林燼喝西北風。”
他手上也要有兵了,虞景純眼睛發亮,歡天喜地的告退。
皇帝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妥當,坐著明黃輦轎,去了坤寧宮。
太監拖著悠長的通報聲,聲落好半晌,崔梓歆仍背對著門口,斜躺在美人靠上。
皇帝也不在意,摒退左右,上前撈起織金馬面裙,坐在邊沿一點點:
“歆歆,是不是還難受?”
崔梓歆沒說話,呼吸極輕極靜,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到了這般年齡,那張臉皺巴巴的,其實沒什麼好惦記,可老皇帝夠著身子,看了又看,卻又不敢多看。
“純兒是無辜的,你對他好一些罷,別總是罵他,等我走了……還要他侍奉你呢……”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崔梓歆都沒理,他覺得今兒這態度還挺好。
磨磨蹭蹭地坐近了。
他忍不住手賤,又不敢碰人,於是揪了一下崔梓歆比甲上雪白的絨毛。
崔梓歆悠悠轉醒,驀地瞧見眼前人,好夢變噩夢,登時就怒了。
她抬手將人掀地上:“擾哀家清夢!”
“我還活著,”老皇帝站起身,有些不高興,“你哀什麼哀,叫人聽見要參你的。”
他在崔梓歆面前不帶自稱,語氣柔和的像是閒話家常。
崔梓歆冷哼一聲:“那你去死一死,好讓他們參不成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