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拉攏了石鋒,定能困住這頭兇獸,誰曾想斷頭鍘都上了,卻還是能逃出生天。
要說其中沒有林燼手筆,他死都不信。
可要說生氣,也沒多少,就是有些惱沒和他說。
他細細思索著該如何收拾殘局。
那邊林扶榮還想要下去,被辛捷兜頭拍了一把後腦勺:“老實點,再亂跑被拐子拍走了。”
“讓我跟你一起,”林扶榮扯著他衣襬不放手,“辛哥,求你了。”
辛捷甩不脫這狗皮膏藥,好聲好氣的勸:“我是去抓人,你細胳膊細腿,跟著能做啥,這不是添亂麼。”
林扶榮不放,吸了吸鼻子:“我先前說要回南京看看,將軍同意了,你剛好順道,帶著我。”
虞幼文被吵得頭疼:“別白費功夫,你家辛哥不順道。”
兩人一同閉了嘴,辛捷看了看虞幼文,沒敢吱聲。
林扶榮擰著眉:“四王逃脫,定會去台州,怎麼不順道了?”
虞幼文側首,在隱約昏光中,似笑非笑地看著辛捷。
辛捷瞪著林扶榮,憤憤地說:“誰跟你說我要去台州了,我就去城外搜捕亂賊,你趕緊松……”
這話沒說完,林扶榮便鬆了手。
他見白費了力氣,小臉一垮,頗有些仗著人喜歡便放肆驕縱的意思。
辛捷看他這樣子,又是無奈又是氣惱,狠狠揪了把他的臉:“小沒良心的。”
林扶榮沒理他,坐在轎簾邊。
等辛捷帶人走了,他又扒著轎窗看,虞幼文用扇子敲他腦袋:“你要去南京做甚麼?”
林扶榮說:“小人義父被下了獄,想回去看看。”
若是隻看看這麼簡單,其實單獨上路也行,怕是想拖著辛捷,用將軍府的名義救人出來。
他沒細說,虞幼文也明白。
他合了摺扇,扔進林扶榮懷裡:“拿去找柳冬,他會幫你,順便跟他說讓張弛進京。”
林扶榮愣了愣,忙伏首道謝。
虞幼文吩咐腳伕去郡主府,便靠著轎壁,閉眸沉思。
過了片刻,轎子落地,虞幼文屈身下轎,讓林扶榮回將軍府。
他挑著燈籠,獨自走進困了他十九年的府邸。
自由的是崔文鳶,虞幼文一直被鎖在深閨,這個名字沒有行走於世的機會。
他只是苟活的亂黨餘孽。
漆夜岑寂,燭火透過薄薄細紗,照亮落滿絮雪的石板路。
他穿過前廳與中堂,樑棟紅漆脫落,在昏暗中浮光掠影地閃過。
進了臥房裡間,他取下掛在東牆上的山水圖,露出後頭的香爐牌位。
燃了香,他立在原地看,那雙秋水眸微垂,隱約有些似悲似怨的沉寂。
默立許久,他點亮書案上的燭火,從書架下頭拖出一隻小鐵箱,從裡搬出幾摞官員檔案。
挑挑揀揀地選,又鋪紙研墨,謄抄了一長串的名字。
做完這些,虞幼文吹乾墨跡,將之收入袖中,又將小鐵箱藏回書架下,然後熄了燭火,離開了郡主府。
已是深夜,虞幼文挑著燈籠,沒走幾步,便聽到有馬蹄聲自街角傳來。
馬上的身影很熟悉,虞幼文頓在原地,那人躊躇了片刻,便策馬到了虞幼文身邊。
“皇帝下旨,冊立八王為儲君。”
夜風倏然吹過,燈籠輕輕晃動,虞幼文沒偽裝音色,低低笑了一聲:
“原來如此,被耍的團團轉呢。”
林燼翻身下馬,皺了眉:“本以為陛下是想收權,沒想到卻是在替八王開路,瞞得還真緊。”
虞幼文玩味地瞧著他:“將軍不是早有防備麼,怕什麼。”
林燼說:“我當然要防備,飛鳥盡良弓藏,誰會奔著死路去。”
“連我也瞞著。”
“我說是事有湊巧,你信不信?”
鬼都不信,虞幼文提著燈籠往前走:“信與不信,有什麼重要,以後節度使大權在握——”他回首一笑,
“還望多多照拂在下。”
林燼拽住他的手腕:“虞景淵早晚要死的,你急這麼一會兒做甚麼……”
“我是不急!”虞幼文打斷話音,“可你不該放虎歸山,他有十萬東南軍,若掀起兵亂,遭殃的只會是百姓。”
“你當初跟我言辭鑿鑿,說要還富於民,說要讓將士吃飽穿暖,就是這樣做的嗎!”
林燼驀地抬手捏了他下巴,端詳了半晌:“那我該如何做?”
“為陛下掃清障礙,然後被下獄賜死,”
“若就我一人也就罷了,可我那些兄弟呢,他們跟了我一場,不該落到這個結局。”
虞幼文沒吭聲,兩個人在沉默中對峙。
雪落無聲,越發顯得這條街巷寂靜,林燼溫聲說:
“我還要和你長相廝守,我貪圖甚多,卻從沒想過那個位子。”
他灼灼看著虞幼文,貼近了。
虞幼文在昏光中凝視著他,眼睫顫動著,唇上一熱,便被吻住了。
林燼偏頭,咬著他的下唇,還是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回應與反抗。
他含糊地說:“乖,張嘴……”
虞幼文僵直著,託著腰窩的手灼熱又寬厚,被舌尖舔舐的牙齒微微鬆開,柔軟滑進口中。
林燼將人牢牢抱在懷裡,一手扣在後頸,引著他回應。
不過片刻,虞幼文便覺得喘不過氣,他攥緊燈籠的竹竿,微微偏過頭。
林燼也不勉強,稍稍放開,又不甘心地將嘴唇碾過他的嘴角、面頰、耳側。
他將人鎖在懷裡,埋在他頸間急促喘息著,又小聲說:
“幼幼,你扇子戳到我了。”
虞幼文腦子暈沉,他被親得迷糊,下意識就要拽袖子。
少頃後,他驀地回了神,血色從頰邊褪去,薄紗燈籠掉在了地上。
他不知所措地往後挪了挪,目光躲閃,猶豫了許久,才抬頭凝視著他:
“我沒帶扇子。”
“嗯?”林燼不解。
他從肩頸處往下望,襴衫衣薄,那位置,他眼眉緩緩吊起來,臉色一點一點凝固。
挺然而立,俏生生的,顫巍巍的。
林燼似是頓悟了,像是不小心碰落冰凌,他整顆心都跌得粉碎。
落在地上的燈籠燃了起來,薄紗被火光吞噬,映出一片微暖的光芒。
虞幼文就著這光,看他眼尾彎刀形的疤痕一點點充血,那雙眸子猙獰起來。
像是快要憋不住怒火,可那支離破碎的樣子,分明是快要哭了。
林燼似是不敢置信,垂手去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