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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處供人憑弔的遺蹟

罵出來就好了,虞幼文放了心,上前扶著他,態度恭敬:

“先生息怒,晚輩知錯了。”

李斯誼往前走,長嘆一聲說:“你幾次三番派人來請,我都閉門不見,非是恃才傲物,”

“實在是……不願回這個傷心之地。”他稍側過頭,以袖掩面,像是拭淚。

李斯誼才過天命之年,卻身形佝僂,鬚髮皆白,看著比皇帝還要年長,可見當年的打擊對他有多大。

虞幼文雙目微紅:“先生多保重身子,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為他傷感。”

李斯誼神情黯然,緩了片刻,搖頭說:“我沒事的,縱有再多不甘,過了這麼些年,也該釋懷了。”

他看向虞幼文,話音一轉:“那篇邊防策是何人所作?”

虞幼文頓了片刻:“晚輩不才,讓先生見笑了。”

李斯誼怔怔的看著他,陷入沉思。

虞幼文垂著眸,輕聲說:“當今皇后是晚輩姑母,收藏有太子殿下的策論,晚輩曾有幸拜讀過。”

李斯誼點點頭:“我看你文風筆法都與殿下極為相似,應該下了不少心思,你原是崔家人……”

“……難怪恁眼熟。”

虞幼文看著路,沒吭聲。

二人慢慢走著,進了李斯誼暫住的屋子,裡頭燒著炭火。

小案燃了香,嫋嫋青煙,氤氳直上。

李斯誼年紀大,教了半日課,便有些累,虞幼文扶著他坐在軟墊上。

他取了毛毯,蓋在老人膝上,準備行禮告退。

透過瀰漫的煙氣,李斯誼凝視著過分相似的眉眼,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不對,你不該像她才是。”

虞幼文面色平靜,從老人說出眼熟之語後,他便陷入沉默。

他怎麼可能像崔家人呢。

想起皇祖母給他的那些藥,那些舊年式樣的宮裝,他便覺胸口堵的難受。

李斯誼仔細端詳著虞幼文,聲音低的猶如自言自語:

“已仙逝的昭德皇后是崔家養女,與當今崔皇后並無血脈親緣,”

“你既是崔家子,怎麼長得與她這麼像,容貌氣質,簡直比太子殿下還像……”

他回憶著年歲久遠的往事,在蒙塵的記憶中翻揀,先前對話時那點不對勁突然冒了出來。

“孩子,你方才稱呼八王甚麼?”

虞幼文在他的目光裡抿緊唇線。

“晚輩曾與太子之女有婚約在身,隨著郡主喊習慣了,一時口誤,請先生勿怪。”

“是我糊塗,”李斯誼愕然片刻,仿似大夢初醒,“年紀大了,記差了也是有的。”

他仰在椅背上,嗓音沉穩:“他心性已定,陋習難改,老夫縱使有心教導,所能做的恐也有限,你可有良策?”

虞幼文不假思索:“王爺易輕信於人,眼下時局難測,可專攻權術謀略、形勢利害。”

李斯誼笑了笑,摸了戒尺來。

戒尺是打學生的,虞幼文有些侷促,慢吞吞地將手伸了過去。

李斯誼象徵地打了一下,他像是極為開心,笑得眼邊都是皺紋。

“你看重權謀勢利,可君子仁士,不可欺詐,若長此以往,致使君臣離心,乃國之大患。”

虞幼文低著頭,語氣恭敬:“先生所言極是,晚輩受教了。”

李斯誼握著戒尺,溫和地說:“我打了你,還不換稱呼,是又在故意討打麼?”

虞幼文頓了少頃,才以額貼地行拜禮:“學生虞幼文,見過老師。”

出屋時,院中白雪已鋪了厚厚一層。

虞幼文才過小回廊,書房窗子角便探出一雙賊兮兮的鹿眸。

虞景純皺著眉:“文鳶吶,你今日怎麼去了這麼久?”

“陪先生說了會話,”虞幼文進了屋,坐到書案邊,“今日學了什麼?”

虞景純磨磨蹭蹭地挪到桌邊,在他對面坐下,很委屈地告狀:

“我哪知道學了什麼,先生說的,我都聽不懂,我問他,他也不理我。”

虞幼文翻著書,安慰他說:“是我欺騙老師在先,才牽累了你,方才我已經道過歉,以後不會了。”

虞景純眨了眨眼:“老師?”

“嗯,我以後給你做伴讀。”

虞景純眸中光芒綻放:“那可太好了,終於不是我一個人受折磨了。”

“老師乃當世大儒,你別太沒禮貌。”

虞景純撇撇嘴,心想,明明是那老頭先沒禮貌的。

虞幼文看著他,凝神沉思了片刻,低聲問:“皇叔,我長得不像父親麼?”

虞景純說:“當然長得不像,我先前說你像皇長兄,只是氣質偶爾相似罷了,”

“皇長兄儀表不凡,身姿偉岸,若是你長得像他,我至於被騙這麼多年,又哪敢……”

他驟然熄了火,沒再說下去。

然後惡狠狠地瞪著虞幼文。

虞幼文沒想到這層,不由怔了怔。

所以說那些藥,只是皇祖母透過他,在尋找昔日昭德皇后的身影。

她活在割捨不下的過去,拿他緬懷無法再見的故人。

他只是一處供人憑弔的遺蹟罷了。

虞幼文閉目沉默了好半晌,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突然很想林燼,想那個披荊斬棘策馬而歸的小乞兒。

虞景純見他突然紅了眼,容色落寞,忙安慰他說:

“都說子肖母,女肖父,你身形瘦弱,比較像嫂……”

他又閉了嘴,太子妃當年巾幗不讓鬚眉,縱橫疆場殺敵無數,是個比皇長兄還要英姿颯爽的女子。

虞幼文搖了搖頭,輕柔地一笑:“不像才好,等以後入了朝,才不會有人懷疑。”

虞景純奇道:“你要入朝?”

虞幼文還沒答話,就聽街上有叫喊聲,聲音嘈雜,由遠及近。

虞景純一骨碌站起身:“外頭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