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屏，消了。
方小四腦子一抽，甩了甩頭，睜開眼。
此時，眼前只有山霧靄，遠處一抹餘暉照耀，暮色即將降臨。
“溜子，你信嗎？”方小四舒了口氣，道，“我們一連消了三張屏。”
“去他孃的，太神了！”溜子顫顫巍巍站起來，眼前的景讓他有些迷惑，
溜子道：“這.....這不是我們入白蓮村的地方嗎？咋又回來啦？”
“退屏自然回到如入屏的地方。”方小四倒是理解的快。
他倆站著發懵時，身後快速竄出兩道黑影，壓在他們身上。
一高一矮。
“聶大哥！”
“師父！”
“好啊，你們顧著叫四哥，就忘了我嗎？”溜子雙手插在腰上，生氣道。
“溜子哥好。”
“溜子.....哥！”
溜子總算滿意笑了，他又不自覺，拉著長樂教他扮鬼臉。
“聶大哥，你們進去還好嗎？沒有特別恐怖吧？”謝有飯問道。
“我去！”溜子忍不住發表聽到感想，氣都要噴射而出。
他喃喃道：“好不了一點！我跟你講，真的太離奇啦！要不是我膽子大點，準要當場在上邊尿了.....”
溜子覺得要描述的要有點畫面感，忍不住搜腸刮肚，找句高雅的詩句來形容。
“就是那個詩怎說來著，什麼千尺什麼飛來著。”溜子絞盡腦汁的想。
長樂倒是記得清楚，一口蹦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對！就是這句。我們當時上了天，我的尿原本就要三千尺飛流直下啦！但就像站在河邊，硬生生憋了九天尿才落下！”
溜子覺得自已無比貼切的用這句詩，形容他的心情，道：“就是這種感覺！”
但.....但好像原本不是這樣用的吧？
方小四搖搖頭，卻也不打擾他的興致。
溜子繼續聲情並茂的講述剛才發生的事。
謝有飯和長樂聽得一驚一乍，有時眼神微縮，有時嘴巴不自覺微張。
聽到劉真兒自絞時，兩人猛地一顫，縮到天方背上，手捂著嘴。
謝有飯“哇唧唧” 的抹眼淚，眼睛搓紅。
長樂掏出方小四新送的一本畫冊，一邊聽溜子哥講，一邊簡筆描摹。
當然，最開頭的那張簡單直白，
就是溜子站在雲上，扯開褲襠“飛流直下三千尺”的一剎那。
方小四看長樂一筆一畫畫，嘴角輕揚，用手半捂住，偷笑。
兩人聽得入迷。
連問好幾個：
“真的嗎？”
“真的嗎？”
溜子一遍遍回答：
“真的！”
“真的！”
“四哥也看見了！”
......喲，這三個兔崽子，這時候記起旁邊還有一個鬼吶。
“真的。”
三個兔崽子接著聊。
暮色黃昏，他們背靠天方，像尋常百姓一樣嘮嗑家常，慵懶閒散。
方小四不打攪三個兔崽子的好興致，她打個招呼先回天方，把手裡的三件東西放在角落邊，靠坐在甕旁。
看到甕上的裂紋，她頓時怔住，表情僵住。
她搓了搓眼睛，不敢相信是不是太想了而出現幻覺了。
她吞了口氣，伸出微微顫抖的雙手。
去撫摸甕壁。
她幾乎是閉著眼的，不敢看。
她的雙手感受到平滑，完整閉合的甕壁。
“沒了？”方小四雙手用力去蹭，她真怕是自已瞎想，但依舊是平整光滑的。
“真的沒了。”
“裂紋沒了！”
“甕口的裂紋癒合了！”她睜開眼，平安符咒和鎖魂紋比往日更加牢固。
她忍不住雙手抱緊那口甕，眼尾泛紅，嘴裡喃喃道：“抱抱，你在....你會一直在的，對吧。”
閉上眼睛，胸口貼在甕中，她感覺甕裡的遊離的幾絲生氣，慢慢聚攏在一塊，擱置甕貼在她的心頭。
“砰砰砰”
甕中發出輕微的跳動，好像在說“是”。
一旁的尋音碧雲螺，發出一陣輕揚的浪花激盪的聲音。
方小四閉上眼睛，感受這一刻祥和。
三日！
三日！
抱抱三日最後一絲生氣，三日最後消掉。
要冷靜、要鎮定、要撐住......
可，她也會怕。
到晚上焦躁睡不著，忍不住夢中驚醒，偷看一眼。
她，預知不了未來。
只能一往無前的走。
幸好，抱抱的魂絲，留住了。
她轉眼一想，自從進入萬神山以來，甕的符紋好似更加穩固，而甕裡的飄蕩的靈魂遊絲凝聚。
難道是萬神山有什麼東西維護住了抱抱？
可這，其實是死神山。
是上千年前，仙鬼大戰，留下無以計數的神佛和一眾妖魔鬼怪的亂葬崗啊。
邪祟、怨靈，他們怎麼會維護住抱抱的魂絲和生氣呢？
她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或許抱抱就是來萬神山的呢？
就像人回到自已的最熟悉的生存環境，能夠更好調養生息。
而抱抱的魂絲在萬神山維持住。
換種說法，也就是說抱抱可能是，
萬神山的漫天神佛和妖魔鬼怪的強大意念幻化成形的。
不！
這實在太難以想象了。
方小四止住這種無妄的揣測。
抱抱是有實體的，這點她可以肯定。
絕對不是人神鬼怪飄零的意念或靈氣。
畢竟，她是看著抱抱慢慢從怪變成人，慢慢長高成人形，然後又慢慢枯萎成怪的。
即使這種“怪”，她沒辦法用“神人鬼怪”中的任何一種區分。
不是人，不是鬼，不是怪，沒成仙，又如何？
抱抱永遠是抱抱，是永遠的依偎。
方小四正想著，一道清脆急促地步伐竄了進來。
“師父，師父！”長樂抱著畫冊，差點刷了一跤。
方小四趕忙攙扶一把，撈了起來。
“外面好多螢火蟲啊，去看！”長樂很少說話，
一說話，準是遇到特別重要的事。
他恭敬地抱了拳，轉手就拉著方小四的衣角往天方外邊走。
長樂邊走邊說道：“真的好漂亮啊！”
方小四點點頭，任由他扯著。
轉眼看到林裡，青燈螢火，遍佈整個山間。
謝有飯手上撲來一支，攤開手掌，放在方小四眼前道：“好久好久，沒見過螢火蟲了。”
“四哥，你看！”溜子指著那些樹林的地上。
屏障消除的怨靈，剩下的腐骨，深埋地下。
地上，開花長草，成樹成林。
誰在這裡撒下第一顆種子，種下了第一棵樹呢？
何時又開出了第一朵花？
看著遠處枯黃的草，隨著腐爛的屍骨而消去。
柳香豔的、藍翎的、木木的，還有劉真兒、王紫虛和寧兒的......
數不清的亡靈，化成漫天的流螢，頗有青燈夜遊的趣味。
這是圓月後的第三日，明月依舊。
林梢間，清風微拂，撩起方小四一寸髮絲。
少年頭微低，闔上眼眸，雙手交叉合十。
嘴邊低語道：“願世間安寧，願逝者安息，生者無懼。”
腐草為螢，採耀於月。
頭低草木，手合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