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沒孃親，父親山上煉藥，自已一個人留在山裡。
不允許下山。
沒有朋友，沒有同齡人。
她最開心的是，吃丹藥時那幾天，父親能留在身邊，跟他講話，坐在一塊吃飯。
父親喜歡講白蓮教未來繁榮昌盛，講他光宗耀祖的偉大抱負。
劉真兒小，不懂那麼多，父親能陪在她身邊就好。
每次父親講到最後，總是搖搖頭，嘆口氣，對劉真兒道：“要是你是男兒身就好了。”
她臉上的笑一下就僵了。
她來不覺得自已比男人差，她的冷月白綾可以勝過“比武大會”上，成百上千耍刀使劍的男修士。
白蓮教的在她的接手下，難道不是日漸壯大，又有幾家修士不用乾元山的煉丹丸？
可看到這一切，劉繼業轉口又說：“什麼都好，就是一副女兒身拖累了，終究不是劉家的人，繼承不了大業。 ”
父親從小這麼說，耳濡目染，劉真兒就這樣以為。
父親從來為孩子好。
她聽父親的，他都是為自已好。
他煉的丹，她都吃。
他熬的金液，她都喝。
直到，劉真兒遇到了王紫虛。
她才知道真正愛一個人。
不是束縛，
不是要求，
不是強顏歡笑，
不是完美無缺，
而是可以真真實實的做自已。
跟王紫虛在一起，恐怕是她最快樂的時光了。
其實，她從來不喜歡吃丹藥。
不喜歡喝金液。
又苦又澀，味道難聞。
她都要吐了。
可是，父親說是他辛辛苦苦為劉真兒而煉製的。
只有她吃了，他才會高興。
——
方小四聽說人在將死之時，會看到之前的種種封閉在心中的記憶。
或痛苦，或溫馨。
而云海上投射的幻影 ，劉真兒無疑是前者。
方小四看幻像中劉真兒那張稚嫩的臉。
十六七歲的模樣，一身素白的蓮花紋服，肩下垂落兩條小麻花辮，俏皮乖張，卻又有一股冷豔清秀氣質。
決然不是現在這樣，癱軟在地上血跡汙垢滿身，血淚橫流的恐怖模樣。
劉真而兒從小接觸各種煉丹知識，熟通各種丹藥配方。
她，或許不是沒有懷疑過。
父親喂他吃的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喝的也不是什麼神仙水。
只是，她只有這樣一個親人了。
寧願相信是真的。
她頭上的黑氣漸漸從全身抽出，隨後四散而開。
雲海裂開塌陷，底下是一望無盡，黑氣重重的深淵。
一瞬間，劉真兒肉身發生千變萬化。
像熱火的蠟燭軟化，從屍骸上脫落。
彷彿經過上千年的風化。
肉身腐爛，潰散，幹化，最後只剩下一具白色的屍骸。
陷入那黑氣騰騰，一望無盡的地底。
王紫虛掙扎著想去抓住點什麼，最終什麼也沒抓住。
手上捧著一堆碎成渣的白骨化成的齏粉。
風一吹，就飄零散開。
而他懷裡抱著的胎靈，“嗷嗷嗷嗷——”尖叫，撕心裂肺般的啼哭。
兔唇口因為劇烈拉扯，裂開。
這一刻，劉真兒的怨，消了。
第二道屏，破了。
只剩下淒厲的啼哭，冷風刺痛面板，蒼茫的天際。
王紫虛手中的胎靈，若隱若現。
一會骷髏細骨，一會六肢在空中掙扎。
王紫虛雙手環抱著那小小的生靈，任由寧兒撕咬啼哭。
只是手勢還很生疏，他儘量的往懷裡靠緊，眼中一副慈祥愧疚模樣。
那畸形的六肢怪胎，如掌上明珠，被他小心呵護在懷裡。
他眼淚止不住的掉。
“寧兒，我對不住你孃親，也對你不起！這帶你去找孃親.....”
王紫虛聲音綿軟，在淚水中哽塞，接著道，“我們這就去找你孃親，乖......”
說著，王紫虛伸出衣袖擦了擦了眼角的淚水，扶正頭上的綸巾。
把寧兒抱緊在懷裡。
“不知為啥，我也好想哭啊！”溜子鼻子一酸，眼睛像拉尿一樣，閃出淚光。
方小四靜靜看著，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沒說話。
“我剛才還罵那女人是瘋婆娘，我真不是個東西！”溜子一說，“她已經過的那麼慘了。”
“嗯，你說得對，”方小四點點頭。
溜子眼睛一愣，想著四哥也要臭罵自已一頓。
方小四接著道：“你確實不是個‘東西’，你是溜子。”
溜子一聽，撓撓頭道：“四哥，你是在誇我還是罵我啊？”
“自已想。”方小四道。
溜子猜不透，四哥說的話他有時只能聽懂一半，乾脆不想了。
反正以前，四哥罵人才是家常便飯！
一天不罵，他都覺得不舒服。
溜子不知道為什麼會難過，只是覺得很慘。
他接著問：“四哥，你說為什麼，有的人為什麼會過的那麼慘？”
“世事無常，生死難料，是非對錯，”方小四道，“誰看得透啊。”
從入屏開始，方小四就知道這只是個屏，荒誕詭異離奇的屏。
她想過千萬種可能。
預測到白蓮國子民復興國度的慾望，
預測過劉真兒的痴情與瘋狂，
假設過劉繼業的野心，
揣測過王紫虛的懦弱膽怯......
可一幕幕發生在眼前，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顫。
這一刻，她感覺自已不像個鬼，更像個人。
方小四想起更重要的事，三步並做了步，跑上王紫虛跟前，問：“敢問王少郎，可是萬神山的神仙？”
王紫虛站在原地，安靜的等著雲海的崩壞潰散。
聽聞方小四的聲音，他微微愣了一下，手裡撫摸著寧兒的未發育完全的額頭，
抬起頭來，斯文有理道：“我......你們不是山中人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方小四看著，問道。
王紫虛想著真真就是跟著這一鬼一怪，過來的，應該不會是壞人。
他緩緩道：“我是仙庭的兵馬仙監，不過我早就死了。”
“.....”
“!!!”
方小四腦子繞了個彎明白過來，問過了最想問的：“你也是萬神山的怨靈？也就是說不只有妖魔怪鬼，還有死去的神仙？”
“不是，這.....你弄錯了吧？”王紫虛凝眉，說出幾個顛覆方小四之前認知的事。
他緩緩吐出幾個字：“萬神山就是埋葬神仙的，你們難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