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氣憤離開家之後，許妄便到了公司，當天下午就飛到國外出差，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來。
原本計劃的出差時間是兩天，可他放心不下林南一獨自在家，提前回來了。
他哪裡會想到發生了什麼事，聽到許意涵說她在派出所就飛奔過來，生怕她出什麼意外，見她好好的，又忍不住生氣。
林南一會哭是出乎意料的，但她說的話異常冷靜，許妄還是抓到了重點。
“你等我幹什麼，不是不想麻煩我嗎。我不在，你也不用老想著偷偷溜走，光明正大的走就行了。”
“不是……我沒有想偷偷溜走……”她挪動腳步往許妄身邊移動，每走一步都讓他心疼。
許妄忍住擁她入懷的衝動，極度剋制著胸腔裡急流湧動，低聲問：“那你等我幹什麼？”
林南一靠近他，小心翼翼拉扯著他的衣服，“我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
“許妄，我喜歡你……
可是我哪裡都不好，什麼都不會，我爸爸媽媽都走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欠了好多錢……我不想回去，空蕩蕩的房子一點聲音都沒有，可是我怕太麻煩你了，我覺得現在的我就是一堆垃圾，誰拿在手裡都會覺得噁心……我不是故意要偷偷走的，可是你一直不回來，我等了那麼久你都不回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氣你，我是覺得，我沒有資格繼續仗著你喜歡我就理所當然地賴在你家。
許妄，我也不想一個人回去，我不喜歡一個人待著，我知道很危險，我一直都知道自已很危險……我生病的時候也經常一個人待著，我知道有多可怕……
那天你說帶我回家，其實我很開心的，我不用一個人待著，不會醒來就只能聽見自已的呼吸聲，有時候我也會懷疑自已是不是還活著……
我每天都覺得冷，冬天是這樣，春天是這樣，夏天也是……許妄，你能不能抱抱我……”
十六歲的林南一身著藍白色的校服，平靜美好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孤傲的心，漠視一切好與壞，專注於走自已的路。
那時候她不會想到，未來的某一天夜裡，她會哭得像被拋棄的小朋友，被家長撿回來後伸手要抱抱的委屈和害怕，而站在她對面的人，卻是被她狠狠傷害過的許妄。
不是一次，而是好多好多年，好多好多次。
許妄看著她，明明有一肚子的不滿氣憤，此刻什麼都發洩不出來，兜兜轉轉的這麼多年，耿耿於懷也好，不甘心也罷，他還是捨不得看她難過。
輸了就輸了吧，反正從始至終他也沒有贏過。
攬過林南一擁進懷裡的那一瞬間，許妄心痛的感覺格外強烈，他的腦海裡清清楚楚地閃過一個念頭——
再也不能鬆開了。
林南一把臉埋進去，嗚咽聲放肆開，眼淚浸溼了衣料灼燒著他的心臟。
星星從一片荒原路過，這裡寸草不生。
後來星星隕落，繞了太久太久，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裡。
等待本身沒有意義，但在這漫長歲月中有一個人讓你願意等，即使過程痛苦，但你別無選擇。
他放棄過，也失望過，可是別無選擇，這個人註定是他的命。
林南一哭了半個小時，許妄就抱著她半個小時，他甚至都不敢撒手，怕這夢突然醒了。
等她終於哭完了，許妄的胳膊早已經麻木僵硬，正想換個姿勢，她吸了吸鼻子，突然問他：“你為什麼不說話？”
許妄愣了愣，輕笑道：“說什麼？”
林南一抱著他的腰忽然收緊，臉微微抬起來一點，睫毛上還沾著晶瑩，眨了兩下：“說你喜歡我。”
“……”他垂眸看著她，目光一頓。
林南一嘴角立即下彎：“你不是說你喜歡我嗎？現在讓你說你為什麼不說……”
許妄無奈嘆了口氣，伸手將她臉上的痕跡輕輕擦去，雙手捧著她的臉，認真地說：“林南一，我喜歡你。”
這話一聽完，非但沒點安撫作用，林南一更委屈了：“那你剛才為什麼要罵我……你說我腦子缺根筋……”
許妄：“……”無奈笑了笑：“喜歡你就不能罵你了？”
“不能！”她瞪他。
許妄眯起眼，“嘖”了一聲，“你怎麼有點不講理啊？剛才罵你是因為你不告訴我就自已跑回來，出了事也不打電話，這麼晚了還一個人在外面！罵你也不長記性！你不是想氣死我是想幹什麼？你還不高興？講不講理了？”
“……”
“你倒是有理了，誰有錯在先？”
林南一呆呆眨了眨眼，毫不示弱：“你兇什麼……”說完又被許妄橫了一眼，怯怯低下頭，悶聲悶氣嘀咕道：“談戀愛本來就不講理的……”
“……”許妄怔住。
她又抬起頭，義正言辭理直氣壯：“書裡都是這麼寫的，談戀愛不能講理。吵架了都是男朋友的錯。”
許妄盯著她的眼睛確認了很久，知道這話不是說著玩的。
“呵。”他鬆開她，“我那時候不是還沒身份嗎。”
周身突然的涼意讓林南一愣了須臾，上前不對，後退也不能，一時間不知所措。
許妄看她呆愣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轉了兩下胳膊後轉身走了。
剛走了兩步，他又回頭走到她面前，“今天回自已家還是男朋友家？”
“……”林南一不說話。
許妄挑了挑眉，直接牽起她的手往前走。
林南一硬撐著面子：“我沒說去你家。”
許妄：“哦，那你現在說，去哪兒？”
林南一：“你怎麼那麼不耐煩……你以前一道題問我好幾遍的時候我都沒有不耐煩……”
許妄：“……”停下來幽幽看著她。可以，現在開始翻舊賬了。
“行，我再耐心地問你一次，今天回自已家還是男朋友家？”他說這話時面色冷淡，鬆開了林南一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林南一低頭看了眼被丟開的手：“你家。”
許妄低眸，故意問：“那就走，還得讓人牽著？”
林南一不說話，直接握上他，手指從他的指縫中穿過，緊緊扣住。
“你是小朋友嗎？走個路還要人牽著？”他嘴上說得嫌棄，不樂意都寫在臉上，手上卻不由自主地扣住，牽著她往前走。
走了幾步後，林南一忽然低聲問：“不可以嗎？我沒有爸媽了，所以就不能是小朋友了。”
許妄輕嘆，“可以。”
“……”
“你可以做小朋友。”道旁的路燈昏黃，他們身影一長一短，十指相扣慢慢走著，月色很美，風也溫柔。
他許的承諾聽起來空洞虛無，卻是林南一聽過的最暖心的話。他說：
“只要這個世界上有許妄，林南一就可以永遠做小朋友。她不需要什麼都會，因為許妄什麼都會給她。許妄擁有的一切都是她的。”
林南一眼眶酸澀，悶悶道：“那你要一直牽著我……小朋友很容易丟的。”
“……”
“小朋友有點笨，什麼都不會，脾氣也不好，特別倔，小朋友還會惹你生氣，你不要罵她，也別打她……她膽子很小，不高興的時候你哄哄她就好了。”
“嗯。”許妄點點頭，“還有呢，小朋友還會不會自已偷跑了？”
林南一癟嘴，朝他靠近了些，另一隻手也環住他的胳膊，“賴著你。”
“……”
“一直賴著你。”
許妄側頭低眸，忍不住笑，“那要看小朋友乖不乖了。”
“……會的。”她頭靠上去。
她踩著夢的階梯，走進了一座迷霧森林，跌跌撞撞受過很多傷，也傷過很多人，被人救過也被人拋棄過，恨過也釋懷過，擁有過也失去過。
當她真正一無所有的時候，全世界都退場了，竊聽心事的天使化作神秘嘉賓闖入她的場地，措手不及，來之不易。
人生這場盛大而華麗的演出，來來往往諸多過客，入戲太深抑或友情客串，時間不會告訴你，下一秒，誰是神秘嘉賓。
所以，歡迎光臨。
*
林南一忐忑了一路，因為下午在小區門口碰見許意涵，她怕這會兒上去再撞見。
倒不是怕別的，就是覺得挺難為情……可她又想，早晚都是要去面對的。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她就得面對很多人。
明白這個理兒是一方面，但也免不了緊張害怕。
進了小區後，林南一還是慫了，停下來問許妄：“你媽媽……她們還在你家嗎？”
許妄懶懶回答：“不知道。”
“……”
見她一臉愁容，他扯了扯嘴角：“後悔了現在也可以走。”
林南一：“……”還是選擇賴著他吧。
他輕哼了一聲。
原本已經鼓足了勇氣面對，不曾想她們已經不在這裡了，林南一舒了口氣。講真的，她一點都沒準備好要怎麼面對其他人。
這比教許妄做題都難。
許媽媽做好的飯菜都還是熱的，滿滿一桌子，香氣四溢，味道也一點不比店裡差，林南一吃了兩碗飯。
對比前兩天她的飯量，許妄略有不滿：“是我做的菜不好吃？”
林南一認真搖頭：“不是，你做的也很好吃，但是阿姨做的更好吃。”
“……”這不就是說他做得不好吃嗎？許妄臉色沉了下去。
林南一又說：“阿姨和我媽媽，很像。做的菜也像。”
突然的沉默。
過了半分鐘，許妄才有了動作，一邊抽了張紙給她擦嘴，一邊說：“我說過了，我的就是你的。”
“……”她看著他，眼神變得複雜。
許妄毫不避讓，坦坦蕩蕩地對視：“你想什麼時候叫媽都行，我配合你。”
林南一瞬間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