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後,林南一接了個電話打算出門,許妄回了房間裡,她想著要不要和他道個謝再走,畢竟借宿一晚,不辭而別好像也不禮貌。
在他門前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止步於此了,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糾結過後還是覺得不辭而別更好。
林南一抱著骨灰盒走到門口,手剛放上去,許妄突然從房間裡出來,正好撞見她想偷偷溜走的畫面,眉頭輕蹙,聲音微沉:“去哪兒?”
她身形一抖,深吸了口氣轉頭:“你沒睡啊,我以為你在睡覺……就沒打擾你。”
許妄視線下落在骨灰盒上,臉色暗沉,“我問你去哪兒?”
“回家。”
許妄沒話說了,從櫃子上拿了車鑰匙,“密碼想起來了?”
“……”林南一不說話。
他走過來開了門,倚在一旁低頭看著她,眼神頗深:“沒想起來?”
她不說話自是預設了,確實沒想起來。
許妄無奈嘆了口氣,車鑰匙又被扔了回櫃子上,關上門將她拉回客廳裡,“那就給我好好待著,再不吭聲就跑你試試。”
自知理虧,林南一無話可說。
許妄回房間裡拿了電腦出來,坐在客廳,看似在工作,實則是以防她偷偷溜走。
沉默著僵持了十幾分鍾,見他是認真的在防範她逃跑,沒辦法,林南一隻能實話實說:“江時越11點40的航班,他要走了,我想去送他。”
她本來想讓許妄送她去機場的,可是這樣太麻煩他了,但如果她自已偷偷去了,再自已偷偷回來……似乎對許妄不太尊重,好像也不太合適,她臉皮也掛不住,乾脆直接走了的好。
可這話說出來就奇怪了……
就好像是她為了送江時越走連家都不回都可以。
許妄沉沉看著她,思慮須臾後,關了電腦重新拿起車鑰匙,“我送你去。”
“……”林南一茫然望著他。
他臉色平靜無常,“把東西放下。”
他說的是骨灰盒?
林南一低頭看了眼,明白他的意思,抱回房間裡放下之後才跟著出門。
許妄只送她到機場外,沒跟進去。
半小時後,林南一出來了,二人開車返回。
“你們認識多久了?”許妄突然問。
“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愣,她答道:“四年了。”
“……”
沒聽見他說話,林南一偏頭瞄了一眼,不自覺地解釋:“我們只是朋友。”
許妄一直沒出聲,不知道他信不信,信也好不信也好,林南一覺得都沒關係,臉轉向窗外的一瞬間,心卻驀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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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在了陌生的地方,許妄解開她的安全帶,她才回神,茫然問:“這是哪兒?”
“超市買點東西。”他簡單回答:“下車。”
林南一不想去,那裡人很多,特別吵,但她現在畢竟寄人籬下……最後還是跟著一起去了。
林南一不喜歡超市,密閉的空間,聽到亂糟糟的聲音就覺得頭痛,導購員的熱情更讓她不適應,從進入超市的那一刻開始,她就緊緊跟在許妄後面一步遠,他去哪兒她就跟去哪兒。
許妄是在幾分鐘後才察覺到她不對勁兒的,像個不認識路的小跟班,他動一下她才動一下。
亦步亦趨的乖巧樣子,莫名覺得可愛。
來到蔬菜區,許妄大手筆地拿了許多,林南一忍不住問:“要買這麼多嗎?”
“嗯,這幾天我不去公司,家裡的東西不夠兩個人吃。”
兩個人……林南一抿了抿嘴:“我不會在你家待很久的,我會盡快想起來密碼……抱歉……”
許妄一口氣堵在喉嚨裡,想生氣又捨不得罵她,但她三番兩次不是要一聲不吭就走,就是會盡快想起來密碼,許妄實在氣不過,索性一咬牙晾著她:“哦,那你快點想吧,早點走。”
林南一停在那兒,呆呆看著已經走遠的許妄,茫然無措,忽然就不敢跟上去了。
她這樣一個麻煩,怎麼能真的去麻煩別人,怎麼能因為他好心帶她回家就真的以為可以麻煩他。
“站這兒幹嘛?”許妄又折了回來,低睨著她冷冷道:“結賬。”
她埋著頭,悶聲“嗯”了一聲,渾身的倔強和自尊都在強撐著,這次沒有跟在他身後。
許妄心臟猛地一陣顫動,似乎感覺到什麼不對,又不知道哪裡不對。
但林南一是真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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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超市回來之後,林南一就一直待在房間裡,直到許妄叫她吃飯。
敲門敲了好一會兒功夫她才出來,什麼話都沒有走到餐桌旁坐下,拿起碗筷吃飯。
早上還一愣一愣地,這會兒倒是聽話得很,乾脆利落得讓許妄意外。
林南一吃了半碗便不吃了,放下筷子坐在位置上,許妄狐疑問:“吃飽了就回去休息,坐這兒幹嘛?”
“我可以洗碗。”她聲音很輕。
“嗯?”許妄一愣神,“什麼?”
林南一深吸了口氣,認真道:“我說,我可以洗碗。”
“……”貌似無話可說,又是一口氣堵在喉頭,許妄筷子一扔,嘴角不自覺繃直:“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林南一閉口不言。
沉默永遠是最傷人的利器,即使各自清楚明瞭,但在一次又一次沉默面前,沒有人能一直堅持下去。
對許妄來說,他在林南一身上栽的跟頭何止一次兩次,他都認了,可她不能這樣一次又一次用沉默來對抗他。
門被狠狠關上的一瞬間,林南一眼眶紅得滴血。
之後的一整天,許妄都沒有回來。
晚上也沒有。
第二天依舊沒有。
林南一覺得她不能再待下去了,沒有理由更沒有顏面待下去了。
收拾好次臥,房間恢復成沒人住過的模樣,客廳也打掃過,廚房乾淨整潔,檢查完這一切,她抱著林一簡的骨灰離開了許妄家。
電梯裡,她糾結著要不要給許妄打個電話告訴他她走了,通訊錄開啟了好幾次還是沒撥出去。
算了吧,他估計正在忙,晚一點再發訊息告訴他就好了。
林南一收起手機,電梯門開,抬步走出去,還沒到小區門口就遇見了許意涵和許媽媽兩人從外面進來。
許意涵驚訝她的出現:“林醫生怎麼在這兒?”話落,她視線往下,愣住:“這是……”
林南一抱著骨灰盒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沒什麼,我……我來找一個朋友,現在沒事了。許醫生,阿姨,我先走了。”
自從知道林南一和許妄在一起過的事,許媽媽縱使再想認這個兒媳婦也不得不尊重現實,只是每每見到她都總心疼得不行,尤其是這次。
林南一抱著東西走遠了,許媽媽才嘆口氣搖頭道:“這要是我兒媳婦,我肯定心疼死了。”
許意涵莫名看著她:“媽,你還瞎想呢?”
許媽媽:“你沒看到她抱著的是骨灰盒嗎,肯定是家裡人走了。唉,她一個小姑娘……我看她臉色很不好,你明天上班的時候多安慰安慰她。”
許意涵搖頭:“她請了長假,最近都不會去醫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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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妄是在晚上十點才從機場趕回去的,他見陽臺上有燈亮著,一路提著的心才回落了些。
然而一進屋,他看到的卻是許意涵,聽見廚房有動靜,他這才看到許媽媽也在。
“你去哪兒了,這麼晚才回來?”許意涵嗔怪道:“媽都忙了一晚上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聽到聲音,許媽媽從廚房裡出來,笑盈盈對他說:“許妄回來了,快洗手吃飯吧,媽媽給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哎你這孩子,買了那麼多東西怎麼吃得完,你又不在家,我要是不來都得爛了……”
許妄一個字都沒聽,先去次臥看了眼,沒人,骨灰盒也不見了,房間裡一塵不染,根本看不出曾有人住過。
她還是一聲不吭溜走了……
“你在找林南一嗎?”許意涵突然出現在門口,露出看破一切的表情,“她走了。”
許妄挫敗地坐在床上。
許意涵:“你要是不放心就去看一下,我看她臉色挺不好的。”
“我去有什麼用,她又不需要我。”或者說,她需要的不是他而已。不管他怎麼做,強硬的,順從的,她都不需要。
許妄沒有辦法了,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也想著和他劃分得清清楚楚,任何有可能的牽扯都及時止住。她明明很難過,明明很需要保護,卻總是在拒絕他的所有關心。
沒用了,她不需要他。
許意涵挑了挑眉:“你真不去?”
“……”
她意味深長地感嘆:“唉,剛才醫院的群裡有人說林南一在派出所報案來著……說是,她家裡進賊了……”
“哎,許妄,你去哪兒啊,媽媽飯都做好了!”
許媽媽望著空空的客廳,很是不高興。
許意涵笑了笑,“媽,這頓飯估計許妄是不會回來吃了,嗯……還是便宜我了吧。”
許媽媽不解:“他去幹嘛去了?急匆匆的不會有危險吧?”
許意涵:“不好說,可能你會多個兒媳婦,也可能就少半個兒子。”
半個是什麼形容?許媽媽不懂,不過聽她說的輕鬆,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許意涵垂眼輕笑。
沒有林南一,許妄不就是少了半條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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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民警同志大致梳理了一下,關於入室盜竊的嫌疑人暫時沒有訊息,林南一隻能先回去等通知。
出了派出所她才發覺風有些大,雖然並不冷,卻讓人不禁酸了鼻子。
下午回到家,林南一先餵了希希,之後便回房間裡睡覺,醒來時發現家裡進賊了,她根本沒換衣服直接報了案,一直在派出所待到現在。
沒吃飯,只喝了民警同志給她倒的一杯水,這會兒肚子已經餓得有聲音了。
許妄突然出現在眼前時,還差點讓她以為出現了幻覺……如果不是他不由分說衝上來就是一頓罵的話。
看到她好好的,許妄鬆了口氣,怒火也徹底憋不住了:“不是讓你好好待著嗎,自已瞎跑什麼?!以前不是挺聰明的嗎,現在怎麼就腦子總缺根筋?林南一,我跟你說的話就一個字都沒記住是吧?我說了不許自已偷跑出來,你是不是覺得自已現在看起來很正常就能自已跑了?結果呢?剛回去就出事!”
他氣極,臉色越發暗沉,“我真想知道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除了想怎麼氣死我以外你還能想點別的嗎?”
濃重的夜色中暗藏著無數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人類習慣在夜晚偽裝自已,可人類不知道,即使沒有太陽,月光也會照亮一切。
“原來我在你們眼裡,是不正常的……”
林南一苦笑著,轉瞬哭得猝不及防,卻仍舊滿臉的倔強:“這麼不正常的人你還喜歡,你不該離我越遠越好嗎,我怎麼樣跟你有什麼關係,你現在以什麼身份來罵我?你不覺得自已很可笑嗎?”
許妄:“……”
她的臉色蒼白,卻不及話語的半分冷冽。這些話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小刀,將人一下一下狠狠刺痛。
許妄忽然就乏力了。
好像不管他怎麼努力都一樣徒勞。
面前這個人永遠都這麼厭惡他。
“是,很可笑。”許妄微垂著頭,因一路狂奔而顫抖的手握緊了拳,又緩慢鬆開。
不知道該不該告別,好像已經沒有必要了,當他轉過身去,踩著林南一的影子一步一步離開時,從未覺得心臟如此疼。
直到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腳下,那種疼痛達到了最值。
他就要遠離林南一的世界了。
徹底的遠離。
她說得對,他沒有任何理由和身份來這裡找她。
從來都沒有。
林南一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模糊的視線下,她彷彿又看見了好多人。
她生命裡出現過的,或真誠或假意的,或嘲弄或憐憫的人。
那麼多人。那麼清楚的回憶。
倏然間,單薄的身影下墜,縮成一團,哭了多久林南一自已也不知道。只覺得從沒有這樣放聲哭過。
“你哭什麼。”突然的聲音,令她抬起頭,許妄去而復返。
她望著他,沒說話。
許妄蹲下來,嚥了下喉嚨,幾近哽咽著道:“林南一,是你不要我的,你哭什麼。”
“……”她說不出話,眼淚掉得更厲害。
許妄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痕跡,平靜的眼底透明坦誠,“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要不要我?”
林南一:“……”
許妄:“林南一,你要不要我?”
良久,她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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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街頭的24小時便利店,林南一終於喝上了一杯熱飲,許妄一直看著她,什麼也沒說。
她似乎覺得有些尷尬,隨便找了個話題:“你剛回來嗎?”
“嗯。”
“哦。”低頭抿了一口,“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提起這事,許妄沉了沉臉,“許意涵說的。”
“……”林南一愣了愣,點點頭不說話了。
又沉默了很久。
林南一突然笑:“你怎麼不說話?”
“不知道說什麼。”
她看著他,些許情緒在眼底:“你剛才罵我挺會說的。”
“……”許妄看著她,氣極反笑,但沒忍心再數落她,丟掉她喝完的紙杯,又牽起她手放進衣兜裡。
林南一默許著。
“你知道你剛才很兇嗎?”
“有嗎?”
“有。”
他們一邊走,林南一懣懣道:“其實我在你家等了兩天,但你一直沒回來,我才回我家的。我也沒想到會有小偷……”
聽她說著,許妄心也揪成一團,“害怕嗎?”
林南一嘆息了一聲,“嗯,有點。”
他像是不信,又或者心疼,看著她久久沒說話。
林南一笑了笑,“我也會害怕的,你很意外嗎?”
她聲音平靜而無力:“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公寓裡,我等了你兩天,剛見面又罵我……許妄,我也會害怕的……你這兩天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