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好的時間是九點，林南一和許妄八點半便到了地方，等了十來分鐘，黃毛才慢悠悠地咬著煙晃過來。
“錢在這張卡里。”她伸手遞出去，“三千萬，一分不少。”
黃毛將信將疑，看了會兒還是拿了過來。
林南一便轉身打算走了。
“等會兒。”黃毛皺著眉：“你說這裡有三千萬就有三千萬，我怎麼知道到底少沒少！”
許妄：“你……”林南一拉住他，“那你想怎麼驗？”
黃毛嗤笑：“找個ATM機查一下不就行了。我也是給人辦事兒的，沒少被忽悠，保險起見咱還是查一下吧。”
最近的ATM機並不近，來回一折騰又花了半小時，趕回醫院已經九點半。
她以為時間還早的。
但林一簡已經被蓋上了白色的布。
林妨說，他是在林南一回來前十分鐘才走的，沒什麼痛苦，是笑著走的。
他還給她留了錄音，很長的獨白，從他和林秋南認識的那一天開始講起……
“我認識你媽媽的時候，她剛回國，在大學裡教書。她鋼琴彈得特別好，經常來店裡吃東西，每次結賬的時候她都會笑著說謝謝，那是我一天中最高興的時候。
我每天都會在店裡等她下課，等她來點一份牛肉粉絲，哪怕只是見她從店外路過也覺得心滿意足。我是配不上她的，偷偷看一眼都是僭越，我這樣一無所有的人，的確不應該痴心妄想。
你媽媽總說那次我在巷子裡救了她有多厲害，其實我也很害怕……我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厲害，可是當我看到她為我受傷流淚著急，我承認是我自私虛榮。
我想在她眼裡變成一個有用的人。
我和你媽媽結婚時只有一間小房子，還是她買的。你外公外婆不同意，她還是搬出來了，後來的好幾年她都沒回去過。
你媽媽啊，其實很小孩子，她嘴上不說，我也知道她很想你外公外婆。我和她提過離婚的事，她不同意，還把結婚證撕碎了扔進下水道里。
在沒有你之前，我們的日子勉強過得去，你媽媽雖然是富養長大，卻也沒抱怨過什麼，但是後來有了你之後，日子變得艱難。
你媽媽為了照顧你，辭掉了學校的工作，原本彈鋼琴的手越來越粗糙，身體被壓得變形，一天比一天瘦……
我看到她那麼辛苦，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找工作不行，做生意沒頭腦，去求人也不知道求誰……後來我偷偷去找了你外公外婆，他們還是心疼女兒，答應給我找份工作，不過要經常在外到處跑。
我知道他們是不想我和你媽媽在一起，但只要他們願意幫忙，讓我做什麼都行，哪怕再也不出現也可以。
對不起，南一，從你出生就沒有好好在家陪你，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我這輩子什麼都沒做好過，連我最愛的人也因為我而死……
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其實我也是。
我恨自已的無能，恨自已什麼都做不到還把氣都撒在你媽媽身上……我控制不住，我看到她越來越粗糙的手，越來越彎的腰，家裡的鋼琴再也沒響過，我恨我自已啊……可我什麼都做不到……
我不知道自已怎麼了，怎麼就打傷了她，我看到她滿臉是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害怕了，我以為我殺了她，我跑了。
那年你剛上大學吧，我聽你媽媽說你在學醫，我就知道你恨我了。
南一，我很抱歉，讓你有了一個這樣的父親。
你應該已經知道高利貸的事了。
那時候，你媽媽被查出肝臟不好，急需一大筆手術費，你外公外婆手裡也沒那麼多，迫於無奈我才找到了借貸公司，簽了高額利息合同……
南一，我沒有想為自已的罪行找藉口，如果不是我，你媽媽也不會遭這麼多罪。
我這輩子欠你媽媽的，欠你的，是還不清了。
我告訴你這些事，不是為了讓你原諒我，是希望你知道，你的父母是相愛的，你不是來自一個不幸福的家庭。
你也值得一個愛你的人。
那個許總，你們是高中同學吧。我以前見過，他經常晚上會送你回來。那次我在商場裡見到他時，我就想起來了。
南一，他挺好的。
這世界上每一個愛你的人，都在承受著他們本不該承受的痛苦，可他們仍然不願放棄，因為愛這件事，本身就很美好。
南一，別害怕愛一個人，尤其是那個，最愛最愛你的人……永遠不要辜負他。
對了，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很遺憾從小到大都沒有陪你過幾個開心的生日，你的生日禮物我已經買好了，就在你姑姑那裡，你記得去找她要。
對不起，爸爸真的要走了，爸爸要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了。
我答應你，我會照顧好你媽媽，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已，不要總是不吃飯，加班的時候多喝水，電腦少看點，不開心的時候別自已忍著，爸爸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獨立的女孩子，可是爸爸不想看到你那麼累，你媽媽一定也不想。
南一，爸爸要去找媽媽了，爸爸媽媽會永遠愛你，永遠保護你。
我們的女兒，以後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已，爸爸媽媽會在天上看著你的。
南一，放心大膽地去愛一個人，你一定會幸福的。
下輩子，希望你們母女不要再遇到我了。
南一，對不起，爸爸走了。”
林南一沒有哭，只覺得一切都釋然了。她曾恨的，愛的，耿耿於懷的……一切都釋然了。
當林一簡的屍體變成一方骨灰盒時，她真的感覺到了，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親切地叫她的名字，不會再有人做好了飯等她回家，也不會再有人跟她提起林秋南了。
他的骨灰盒突然變得沉重，林南一順著牆面滑下去，醫院裡的時鐘滴答一聲，午夜12點到了。
她真的變成無家可歸的人了。
林南一從來沒覺得自已有多可憐，但這一刻，她好像真的孤立無援，什麼都沒了。
空蕩的走廊裡，若隱若現的哭泣聲，許妄終於還是忍不住朝著蜷縮在角落裡的林南一走去，蹲在她面前，輕聲道：“帶你回家好不好？”
林南一的心理防線在“回家”二字面前碎了個徹底，所有的委屈難過突然間迸發出來，眼淚像決了堤。
許妄耐心等她哭夠了才帶她上車送她回家，一路上都沒說話，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懷裡抱著骨灰盒，眼睛盯著外面，沒有一絲生氣，甚至連呼吸都感覺不到。
這種狀態下，許妄怎麼敢讓她一個人回去……
回到她家，許妄不放心，跟著她上了樓，站在後面打算等她開了門進了屋才離開。
林南一按了兩三遍，提示密碼錯誤，她呆呆地回過頭看著許妄：“我把密碼忘了……”
許妄額頭一黑：“0713。”
家門密碼都能忘，讓她自已在家怎麼放心。
“不是。”林南一眨了眨眼，“我改了……”
“什麼？”
“就是……你之前總進我家，我就把密碼改了。”說著說著她又垂下頭去，“但是我好像記不起來密碼改成什麼了。”
“……”許妄心裡嘆了一大口氣，抬眼看著她埋頭委屈的模樣，想了想挑眉道：“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先去我那兒。”
林南一愣：“……”
他一本正經：“等你想起來了就自已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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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妄租的公寓面積不大，兩室一廳，一廚一衛，裝修風格簡單，沒什麼特色。
次臥之前沒人住，許妄去收拾，讓她在客廳裡待一會兒。
畢竟是第一次到別人家裡，林南一覺得不適應，所幸許妄收拾得快，沒一會兒就出來了。
“你先住這間，我這兒沒有你的洗漱用品，明天再去買。”許妄說完，又看了眼她懷裡還緊緊抱著的骨灰盒，“去睡吧，別想太多。”
林南一像是一個聽話的機器人，乖乖站起來走進次臥，連門都沒關就倒下了。
許妄將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骨灰盒放在櫃子上，躡手躡腳出去，輕輕關上門。
第二天。
林南一醒來時還沒反應過來自已身處何處，陌生的環境，櫃子上的骨灰盒，突然響起的敲門聲……
猛地想起來，她在許妄家裡！
立即翻身下床，開啟門兩人尷尬對視了兩秒，許妄伸手理了理她亂糟糟的頭髮，“洗漱，吃早餐。”
他走後，林南一看了眼時間，才八點多，他那麼早出去給她買洗漱用品？
“愣著幹什麼。”見她許久沒過來，許妄意幽幽地看著她：“要我過去抱你？”
林南一：“……”好像昨天晚上他就是抱她到床上去的。
想到這，她臉上驀地紅了一片，快速衝進衛生間，許妄勾了勾唇。
幾分鐘後，林南一出來，許妄正在看新聞，鏡頭裡突然出現的江時越引起她的注意。
“日前，本市最高人民法院受理了一起非法借貸案件，根據公安部門的相關資料，近幾年來該借貸公司非法貸款的數額約十億，總計利息高達三十億，其非法運營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我們請到了江律師為我們解答……
江律師你好，聽說是你主動聯絡的公安部門是嗎？您是從何處得知這家借貸公司的呢？”
江時越淡淡一笑：“其實不是我，是一個朋友把證據發給我的。”
“朋友？請問是什麼朋友呢？能否透露一下您這位朋友的姓名？”
江時越：“他姓許。”
“感謝這位許先生為社會做出的貢獻，也要感謝江律師……”
主持人的話還沒說完，許妄就換了頻道，但林南一已經知道是他做的了。
除了他，大概沒有人會做這件事了。
“許妄，謝謝你。”林南一看著他的眼睛，彷彿在用她所有的力氣說這句話。
“哦，知道了。”他端著牛奶杯遞給她，“坐下吃早餐。”
林南一鼻子酸酸的。
他好像永遠都這樣，永遠都站在她的身邊，即使她不回頭，即使她不說感謝的話，他也沉默地跟隨她，保護她。
突然一瞬間，
她覺得自已不配擁有這樣好的人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