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寒冷鋒利的箭鏃，戳破了六國之人的脆弱幻夢。

終於，六王畢，四海一，嬴政在三十八歲那年，成功將天下攥在自己的掌心。

楊任親自操刀，司天監方士各司其職，依照九州山水格局，化地脈作陣，籠罩人間。

秦都咸陽，一夜之間，矗立起十二座巨大金人。

“大秦先王之夙願，今方成矣。”

嬴政立在章臺宮殿前，望著那熔鍊天下兵刃煉就的龐然大物，輕聲嘆道。

大概是武道造詣奇高，加之有方士煉丹駐顏之故，其面容依舊年輕。

“大王立不世之功，真乃千古一帝。”

丞相李斯站在帝王身後，弓著身子說道。

嬴政聞言，微微側身，正要說話，卻發現那素來看重的臣子鬢髮竟然斑白。

“寡人肉眼凡胎，終有身死之日，縱有萬世基業，只能留給後人坐享了。”

嬴政沉默片刻，擺了擺手，自顧自離去了。

……

秦宮一隅，司天監，方士觀星、占卜、望氣、各有差事。

“老師要離去了嗎？”

白髮蒼蒼的吉梓立在桌案旁，案前道人捧著竹簡，神色淡然。

“你跟了我數十年，成了仙，得了長生，也算全了一番因果。

今日之後，你自行尋個靈秀所在清修，未來大道有望。

只有一樣，莫說是我的徒兒，若遇兇險，執此物，任尋玄門法脈，自有生路。”

楊任抖開衣袖，燈火懸空，搖曳不定。

吉梓接了燈盞，長揖不起，老淚縱橫。

大殿之內，一時寂靜，轉瞬卻變得嘈雜紛亂——竹簡落地聲、嗚咽悲鳴聲交織一處。

楊任不語，只是靜靜佇立，凝視窗外。

嬴政瞳孔猛縮，攥緊袖口，從屋簷陰翳下走出。

“寡人方才統一天下，尚要與神仙鬥法，讓人間得到自由，大業未成，先生何故棄孤而去？”

“論平亂治世，我不如你，論誅仙戮神，你不如我。

何況，天人之間，素來殊途，各行其道便是，江山初定，切忌分心。”

楊任笑容和煦，言辭之間卻有種不容置喙的決然。

嬴政在那對彷彿能勘破萬物的眼眸下，罕見地失去了從容。

自從親政以來，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心神不定過了。

哪怕是荊軻匕首距離其心口僅剩一寸時，嬴政也沒有半點驚慌之色。

唯獨今日，聽見恩師即將離去，宛如巍峨山嶽般難以撼動的心境，竟有搖晃之勢。

這也難怪，不同於有生恩卻無太多舐犢之意的嬴異人與趙姬，不同於一心權勢，利用自己的呂不韋，不同於敬畏多過親近的妃嬪與臣子，楊任對於嬴政而言，是唯一的，不摻雜利益的存在。

嬴政也清楚，若非楊任執掌大秦司天監，天上的那些神佛，定會暗中助力六國。

“老師，真的要走了嗎？”

嬴政迅速收斂了情緒，帝王之心佔據了主導，他開始冷靜地考慮起司天監鉅變的後果。

“老師……”

“監正……”

大殿之內，方士們面露躊躇之色。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白衣消逝，餘音尚存。

“如此也好。”

嬴政沉默片刻，收斂心神，大步離去，正要回寢宮，卻聞霹靂乍驚。

轟隆隆。

嬴政在前，方士在後，齊齊出了大殿，仰望天幕。

白衣，黑劍，金色絲線，赤色火柱。

這一瞬間，南瞻部洲山河震盪。

燕趙苦寒之地，易水長流，內中精魄蒸騰，化作霧氣。

韓魏山巒，關中八水，金光陣陣。

楚國大澤，齊國瀚海，涵虛太清。

偌大九州，近百年謀劃，萬千山水，無數禁制凝就的大陣，終於煥發出應有的光彩。

楊任泥丸宮內，那簇傳承無數年的火焰忽然暴漲，火蛇搖曳，吞吐不定。

天宮遺址，勉強拼湊出的十來座宮殿，八部神祇金身高懸，皆做怒目狀，俯瞰人間。

燃燈道人祭起法眼，看清那熟悉的白衣黑劍，心中又驚又恨，連忙動用鬥部權柄。

“這般聲勢，定是那叛逆勾陳捲土重來，諸位，莫要掉以輕心！”

其話音剛落，三十三重天外，群星動搖，翼軫交輝，參商相映。

火部主君羅宣、雷部主君烏雲仙、瘟部主君呂嶽、痘部主君餘化龍、太歲部主君金吒木吒…甚至中西南北四位大嶽帝君，齊齊施展神通。

偌大一座天穹，風雨雷電、真火瘟氣交織，化作屏障，護持天宮。

這其中，又有四座大嶽虛影，千萬條大江大河凝就。

天幕中的那些存在，生前或是玄門上仙，或是人間英傑，上榜後，固然斷絕了大道，卻在某種程度上，獲得了至高無上的天地偉力。

若非如此，人道早在天帝被束縛的那一剎那就獲得了自由，也無需藉助大秦帝國來設下絕地天通大陣。

如果八部正神能團結一心，在凌霄殿生變之時，放下各自的小算盤，犧牲大部分香火，未必不能改變定局。

“可惜啊，人皆有私，神也好，仙也罷，誰又能免俗呢？”

楊任解下葫蘆，灌了一大口美酒，施展神通，水中蘊離精，朝天幕吐去，竟化作一條千里長的壯闊大河。

轟。

大河化火橋，金線火柱也朝雲頭撞去。

轟。

神與仙，兩種同根同源卻又迥乎不同的力量，碰撞在一處。

宛如山崩，又似海嘯，氣象卻又勝過千萬倍。

“好賊子，你本是下界地仙，若非沐浴天恩，怎能位列眾神之上，誰知一朝反叛，竟謀害故主。

今日又上天庭，妄圖顛倒神人，其罪當誅，縱萬世，亦遭天譴，此時回頭，尚有斡旋餘地，如若不然，頃刻間要你灰飛煙滅！”

眾神之上，大羅天內，瑤池金母鳳袍金冠，手持帝璽，竟生生將八部權柄暫時糅在一處。

封神榜再度現世，懸掛高空，強行剝離三百六十五位正神權柄，裹在印璽之上，驟然鎮下。

楊任見狀，仰天大笑，衣袖翻飛間，秦宮十二金人拔地而起，人族無數年積澱，盡數傾斜。

咻。

一線貫穿三十三重天。

仙劍戮仙，真火焚真。

天庭眾神金身驟然破碎。

“今日之後，天人永隔。”

白衣現法相，翻手將九州挪入玄黃界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