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舊時代的殘黨，新氣象的阻礙。
這群以人間香火為生的蠹蟲，正應了那句俗話——老而不死是為賊。
仙也就罷了，縱然食天地精氣，好歹不會貿然插手凡俗生計。
神則不然。
闡教奉天命代掌封神，本意是維護三界秩序。
奈何人皆有私，昊天上帝也好、如來也罷，連帶漫天神佛，各有算計。
哪怕天帝和佛祖都已在那淒寒大羅天苟延殘喘，餘下的蟲豸們，難死，就算死了也要扭著殘軀蹦噠。
經歷近百年爭鬥，天上也過去三個月，總算是有幾分重整旗鼓的架勢。
鬥部燃燈道人，雷部烏雲仙，合力將八部懾服。
今日異常的天象，正是星宿匯聚之故，神仙齊齊顯威，不再按班次點卯，致使星辰動搖。
嬴政立在臺下，仰望著似雨般墜落的流星，神色淡然，面如平湖。
這是為君者的基本素養，就算泰山真的崩於前，也要繃住了。
“商紂王繼位前的一個冬日，天象也有異常，那時，仙人雨落，神凡共處，大世拉開帷幕。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餘籙抖動衣袖，雪白道袍抽打寒風，發出鞭鳴般的聲音。
大秦國土，點點光華依照山川脈絡凝聚，相互聯結，似人身穴竅經脈。
“貧道知王上喜愛劍術，遲遲不授，非吝嗇，只是怕帝王落入下乘，不修天子劍，煉那庶人劍。
你可知，殷受跋扈，卻有萬夫不當之勇，刀槍劍戟樣樣精通。
若不愛惜民力，便是有排山倒海之能，也坐不穩王位。”
餘籙聲線低沉，輕輕彈指。
大秦之勢，凝聚長劍，懸在國土上方，竟生生護住七國，免遭神道氣機波及。
霎時間，風雪停滯，流星崩碎。
嬴政見狀，心神搖曳。
“今日起，每日寅時三刻來此練劍。”
餘籙言罷，收斂氣機。
“寡人也曾翻閱古籍，知曉神仙之流皆有偉力，天庭八部，各有玄妙。
本以為先生再厲害，也難以與整個天庭抗衡，如今才算知曉，何謂通天徹地之能……”
嬴政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些許驚色。
餘籙卻對其誇讚毫無觸動。
天帝都歇菜了，剩下的殘兵敗將改不了大勢。
何況，某人與八部中的許多神仙交好，在無法湊齊三百六十五正神權柄的情況下，神道根本奈何不了他分毫。
“這是天庭壞規矩在先，貧道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人間安危，全系王上之身，掃清宇內，天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定。”
餘籙話鋒一轉，從神仙鬼怪言及人間七國之事。
未來，會有位荒唐皇帝，召有才德之士入宮，不問蒼生，卻問鬼神。
餘籙知曉，嬴政有大志，也知曉，在天下歸一之後，始皇帝會追求長生，故而主動顯露神異。
這樣，早早去魅，免得被方士忽悠。
至於說會不會提前激起年少帝王對長生的執念。
餘籙絲毫不擔心。
反正，七國統一之日，便是絕地天通之時。
莫說長生了，那時候的修行者能飛天遁地就算道行不淺了。
“老師言辭，暗含大道，鞭辟入裡，寡人定當謹記……”
嬴政話語一頓，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貧道是否常駐王宮？”
餘籙扭過頭，笑著問道。
嬴政頷首。
“大秦歷代先王夙願了卻，我也就該功成身退了。”
餘籙瞧見年少君王色變，心念微動，袖口掠出一抹璀璨光華。
嬴政被光華吸引，屏氣凝神，定睛去看。
這道流光迅疾異常，眨眼便懸停在嬴政身前，竟是一把長逾七尺的寶劍。
“此劍，算是提前慶賀江山一統的贈禮。”
餘籙收回視線，望向前方，似乎在觀摩整座天下。
嬴政小心翼翼接過長劍，那劍比其身量還要高，幾乎等同成人身長，儀式性大於實用性。
不過，考慮到贈劍之人的神通，年少的皇帝還是很開心的將其收下了。
“寡人知曉先生心意，孤定會將六國覆滅，重定江山。
只是，神仙仍在，如何才能讓人間擺脫操縱，還望先生指點……”
嬴政託劍，俯身言道。
“貧道先前，已經給過答案了。”
餘籙說完，擺了擺手，重新閉上眼眸，靜心吐納去了。
嬴政聞言一怔，思索了片刻，依舊摸不著頭腦，卻也不好再問，施了一禮，扛著劍，再次做那樑上君王，悄眯眯回到寢宮了。
這時，大日將升，宮殿裡燈火將熄。
嬴政環顧四周，沒尋到藏東西的所在，無奈將那把長劍藏在榻下，正要塞進去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
劍。
老師行事，往往暗含深意。
今日言及天子劍、庶人劍，然後贈此寶劍，莫不是在暗示什麼？
劍者，兵也。
諸多器皿，以鼎為貴，百兵之中，以劍為王。
這些年來，司天監一直忙著勘驗山川，敕封神祇。
如此，恰好與天子劍相合……
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三晉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
嬴政低頭瞥向那口泛寒光的長劍，默默思忖。
若是有朝一日，寡人覆滅六國，定要收天下之兵。
這一來嘛，能震懾宵小，二來嘛，凝世間殺伐之氣，煉在一處，定有神異之處。
煉什麼呢……
嬴政摩挲著下巴，愣是沒想出來，迷迷糊糊脫掉身上大氅，坐在榻上，餘光卻瞥見遠處窗外一道筆直的身影。
禁軍雄武，拱衛宮城。
寡人若能鑄幾座巨大金人，煉就陣勢，人道氣機匯聚，多少也能讓神仙之流投鼠忌器吧……
嬴政想通關竅，心中霧霾依舊沒散。
這倒是想的夠長遠。
如今的處境，莫說統一天下，大秦誰說了算，都是未知之數。
“當務之急，在於韜光養晦，待時而動，先收回權力，方能有所作為。”
嬴政心念微動，打算鍛一把劍鞘，斂藏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