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的神色變得凝重無比，不夜侯府嫡傳武法天罡七星步，號稱一步一景，七步踏出，同境之中難逢敵手，即便是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陽明。天回地轉履六甲，躡罡履鬥齊九靈。”

天罡七星步，強在每一步邁出後，都會將前一步的力量相互疊加，但若是在中途被打斷，積累的力量也會消散無蹤。

可現在不是生死對決，不夜侯抓住了謝道韞無法出手的漏洞，百丈金身蹈虛踏空，沿著北斗七星的方位，一步一步踏在漫天風雪之中。

“這是……”閻四夕仰天望去，驟然瞳孔收縮。

不夜侯邁出的步伐，竟然與周天星辰中的北斗七星相互應和，引得他須彌宮中北斗七星熠熠發光，生出別樣的感悟。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耀光……這分明就是北斗星月圖中冬之肅殺的真意！”閻四夕一時間若有所悟，在星圖的感悟上又邁出一步。

古人言，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不夜侯的天罡七星步奧妙精深，閻四夕只是看了一眼，便是一陣頭暈目眩，趕忙移開目光。

但也就是這麼一眼，收穫之豐甚至要超過他數月的積累，對於星圖威能的體會越發精妙。

一理通百里明！

春之生機，夏之繁榮，秋之寂寥，冬之肅殺，北斗星月圖與君不見四式的結合，在這一瞬間愈發緊密，在“殺”之一字的領悟更是突飛猛進。

轟！轟！轟！轟！轟！轟！轟！

不夜侯連續七步踏出，生死臺上方天空破開七個黑漆漆的黑洞，狂暴的力量連成一線，化作一隻頂天立地的巨腳，蠻橫無比踏向謝道韞。

“道自虛無生一炁，便從一氣產陰陽。陰陽再合成三體，三體重生萬物張。”

謝道韞神色略顯鄭重，但仍有閒暇傳授閻四夕武道之理，輕聲解釋道：“先天一炁變化陰陽，剛柔並濟，遵循的是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理念，一炁衍陰陽，陰陽生出精氣神，也就是生靈之根本。”

先天一炁緩緩流動，化作一尊頂天立地的巨人，轉眼間便與百丈金身同高。

其面目與謝道韞別無二致，身披黑色重甲，雙掌覆有薄如蟬翼的手套。

“本命神兵——千絲菩提！”太昊凰雙眼一亮，謝道韞身為武中榜眼，這雙手套也是她的成名兵器，蘊養多年絕不弱於地等道器。

千絲菩提以千萬中絲線鍛造而成，看似薄如蟬翼，但卻無堅不摧，斬殺萬族無數強者，始終滴血不染，因此又有“菩提”的美稱。

只見謝道韞金身雙掌一轉，以柔克剛，將天罡七星步的威能盡數卸去。

阜陽千里之外的蒼穹驟然一聲轟鳴，十萬大山內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嶽，瞬間化作齏粉。

八卦轉掌論陰陽，五星六合內中藏。龍圖八卦掌中翻，八卦相蕩一氣散。

這一掌看似平平無奇，但卻糅合了八卦掌、先天一炁、千絲菩提、金身四者之力，將天罡七星步層層疊加的威能轉移至千里之外。

十萬大山之中，傳來一聲勃然大怒的吼聲，一位妖王現出真身四面環顧。

原以為是某位吞魂境突發偷襲，在看清阜陽的動靜後，冷哼一聲收斂生息。

不夜侯撤去金身之力，雙手負後立於生死臺上，神色複雜看向謝道韞，輕嘆道：“一十六年戰沙場，鐵甲寒光繪山河。謝侄女，長江後浪推前浪，本侯遠不如你。”

聽到不夜侯自承不如，觀武樓上太昊尚等人露出喜色，稷下學宮的弟子卻是滿臉憤懣，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然而，閻四夕卻發現，謝道韞身軀微微收緊，拱手道：“事已至此，叔父不必留手，無論勝負如何，此番都是我謝道韞一人所為，與福祿王府無關。”

不夜侯目光幽遠，看向憐薇郡主的無頭屍體，回憶道：“憐薇自幼錦衣華食，嬌蠻跋扈慣了，本侯也是知道的。當年他心繫梁博，犯下諸多大錯，本侯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無論如何，她終歸是本侯的掌上明珠，本侯不可能置之不理。”

“神通——【山河不夜】！”不夜侯輕聲道，周身盪漾著神通波動。

太昊皇朝封王封侯者，必定在神通境中摘得神通，並且將神通威能開發到了極致。

每一位修者所掌握的神通，都是自身的不傳之秘，即便是親族也不可能盡數告知。

而不夜侯的兇名流傳在外，很多人都知道【山河不夜】這門神通，但卻不知道神通的本質力量。

【山河不夜】一出，生死臺彷彿被混沌籠罩，所有人的目光都無法穿透生死臺，也看不到神通內部謝道韞與不夜侯的交手。

“世界之力？不……不是，這究竟是什麼神通，竟然能創造出類似真人領域的世界？”

“不夜侯早年間發下宏願，願太昊鐵蹄踏遍蒼天域，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打造一座不夜之城。神通因人而異，或許是與此道心有關？”

“山河不夜本應心向光明，可這股力量……說是魔道之力，怕也極有可能。”

外界眾人議論紛紛之時，閻四夕只覺得自己陷入一片混沌空間，但眼前驟然大放光明，一座萬家燈火的不夜城驟然從天而降。

這座城池像極了阜陽，以八卦之勢而建，百丈城牆疑是龍臥於陸，成為山九仞之功，鄙夷天下之勢。

城外大河奔騰，恣意汪洋，城內萬家燈火，夜不閉戶，儼然是一個太平盛世。

閻四夕沉浸在不夜城的美景之中，忽然發覺周身各處傳來陣陣寒意，細細感應不由得悚然一驚。

不知不覺間，他的肉身、魂魄似乎受到神通感染，化作燈火一點一滴地燃燒。

面對這股莫名而來的神通之力，閻四夕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

即便他封鎖周身毛孔，緊閉須彌宮，都無法阻擋精氣神的流逝。

也就在閻四夕驚慌失措之時，一隻纖細玉手穿越混沌，輕輕搭在他的肩上，周身燃燒的異象頓時止住。

謝道韞的聲音在混沌中傳出，帶著深深的驚歎：“【山河不夜】，叔父宏願如此，忠君愛國之心，昭昭可見。”

“哼！謝侄女，你也是摘得神通的天驕，又何必如此謙虛？”不夜侯的聲音從不夜城中傳來，“神通之爭，不比修為境界之爭，本侯未必會輸給你，手底下見真章吧。”

謝道韞淡笑道：“既如此，侄女斗膽請伯父指教。”

“神通——【先天一炁】！”

閻四夕一陣驚愕，先天一炁不是謝道韞的至高武法嗎，為何又變成她的神通？

似乎知道閻四夕心中所想，謝道韞笑著解釋道：“神通為何？天之所賜？非也非也。神通既為武法，也可為道術，因人而異，因心而生。四夕，好好記住了，神通不是求來的，而是悟來的。”

以閻四夕所在的混沌為中心，謝道韞的身影驟然浮現，一拳轟開不夜城，將這片混沌空間劈成兩半，重現生死臺清明之景。

閻四夕還來不及體悟謝道韞的話，恍惚間只看到一尊頂天立地的神人手持巨斧，以開天闢地之勢，破開【山河不夜】神通。

【山河不夜】打造的混沌空間消散，不夜侯深深看了寸步不移的謝道韞一眼，威勢逐漸消散，彷彿一瞬間蒼老了數十歲。

“謝叔父指點，承讓了。”謝道韞拱手行禮，身影已經消失在生死臺上。

不夜侯長長嘆息一聲，將憐薇郡主身首異處的屍體拼湊起來，臉上浮現出愛憐之色，在風雪長街上一步步遠去。

周止等人面面相覷，謝三元撓了撓頭，遲疑問道：“阿姐這是勝了？”

太昊殉翻了翻白眼，哼聲道：“若不是勝了，不夜侯豈會偃旗息鼓，只是未曾見識女將星神通，著實是畢生遺憾。”

【山河不夜】好歹顯露出了冰山一角，生死臺周邊觀看的，或者是暗中關注二人之戰的強者，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些端倪。

但謝道韞究竟是如何打破這門神通，是動用了武法，還是施展了秘而不宣的神通，眾人卻是一概不知。

難得有機會見識謝道韞的神通一角，卻這般草草落幕，未免叫人心生遺憾。

————

生死臺一戰後，閻四夕並沒有停留與眾人寒暄，一是他心中沒有復仇的快感，只有深深的遺憾悲痛。

二是見識了兩位王侯一戰，他心中多有體悟，迫不及待返回閻王府鞏固所得。

“君不見劍法融合北斗星月圖，既可劃分春夏秋冬四種劍意，更深一層則是生死陰陽之分。”

月光下，閻四夕盤坐庭院之中，腦海中回想著生死臺上那一劍時的心境。

“古來聖賢皆寂寞”，這一劍融合了北斗星月圖“冬之肅殺”真意，將閻四夕所有的一切貫注一劍之中，堪稱是兩敗俱傷之劍。

不見君對這一劍的領悟，有著“祖宗不足法、天道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的睥睨之心，完全拋棄了敬畏之心，所以能將這一劍的殺力完全發揮。

而比起不見君所悟出的劍意，閻四夕的決死之心更甚，劍法的殺力也要強盛數倍。

因為他將自身的一切傾注其中，倘若劍出敵未亡，死的一定會是他！

換句話說，閻四夕這一劍是搏命之劍，面對實力遜色於他的對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若是面對實力高於他的敵人，這一劍斬出時難免心生猶豫，劍法威能也會相應削弱，未必能成功斬敵歸位。

“這一劍不到必死之局，絕不能動用。”閻四夕心神凜然，若有所悟地笑了笑。

不管怎麼說，悟出最後一劍的劍意，對他來說絕對是喜事。

真到了分出勝負生死的必死之局，用不用這一劍，又有什麼區別呢？

閻四夕思索片刻後，摩挲著手中戒指，內炁一動，將芥子物中的鍛器材料一一取出，分門別類擺放在身前。

巫煞之氣、天隕晶、巫血藤……

這些都是他從天海商會購得的材料，專門用來鍛造十八修羅道器所用。

這門武法融合了萬龍歸竅勢，閻四夕參照其中融兵於意的煉器之法，正在逐漸推演後續的功法。

好在他蟾宮折桂、師法自然時，已經領悟出其中四式，即便手中缺少對應的祖巫血晶，也能先行一試。

“不周，將你所得的煉器之法傳授於我。”閻四夕吩咐道，不周風應和一聲，將一段晦澀難懂的口訣傳授給他。

尋常人煉器，通常是動用火法，用火焰將材料中的雜質褪去，再用高溫熔成鐵水，塑性打造成相應的道器。

如果修者手中有道火的話，煉器的難度要小上許多，煉出來的道器質量也會更高。

但這只是最常用的煉器之法，除了火法煉器之外，世間還流傳著水法、金法、木法、土法等諸多煉器之道。

同理，不周風身為天地道風之一，追隨過無數天驕人物，自然也掌握著以道風煉器的法門。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閻四夕心中默唸，再加上不周風灌輸給他的記憶，很快就領會了其中的意思。

以風法煉器，與尋常火法大不相同。

在不周風看來，每一種材料都是由細小無比的顆粒構成，風法就是以強橫無比的切割力，將各種煉器材料分解成細微無比的顆粒，並以道風的力量強行結合。

不周風沉聲道：“風法煉器，相較於火法煉器難度更大，需要修者擁有遠超同儕的魂魄強度，才能感應到煉器材料中細微無比的分子，並將其以特殊的排列融合。好在你修煉的至高武法舉世無雙，又有仙道底蘊在，這一步應該不成問題。”

閻四夕點點頭，召喚出一尊手持長劍的修羅武影，將身前的材料一點點分解過後，參照萬龍歸竅勢中的秘術，一點點融入修羅武影之中。

起初他並未遇到什麼難題，以他的魂魄強度，在不周風的指點下，將粉碎的材料一點點融入武影之中。

可就在他即將融合一體時，武影卻發出“咔嚓咔嚓”的破碎聲，閻四夕頓時心中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