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鏘!
成百上千的劍氣,從顧清棠身軀中爆裂開來,他的肉身瞬間被肢解成千百塊,與屠宰場的豬狗別無二致。
這一幕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圍觀者心志不堅者,紛紛作嘔欲吐。
李夫子瞳孔收縮,顫顫巍巍蹲下身來,整個人變得失魂落魄,左一塊右一塊收拾著顧清棠的屍體,臉上已是老淚縱橫。
“清棠……”李夫子低聲呢喃,可無論他如何拼湊,顧清棠的屍身都無法拼湊成一體。
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間,千機變確確實實被他攔住了,但他卻攔不住“古來聖賢皆寂寞”的劍意,還有閻四夕劍法中的魂魄攻殺之力。
不周風以殺力卓絕著稱,有著“遊欻翩翩生機絕,風捲漫天殺生道”之稱,閻四夕在魚龍境時無法發揮道風威能,直到此刻才展現出道風的冰山一角。
閻四夕這一劍結合了不周風的力量,在神通境阻攔下破開一線縫隙,裹挾著內炁、法力、氣血、魂魄諸多力量,硬生生殺入了顧清棠體內。
不周風的力量鋒銳無比,就連施展禁錮道術的李夫子也未曾察覺,還以為他的出手阻攔了閻四夕的必殺一劍。
孰不知,他攔下的只是千機變本體,卻阻攔不住閻四夕的劍意,攔不下不周風的殺力。
顧清棠第一時間也沒有發覺,直到不周風悄無聲息破入其須彌宮,才明白已經回天乏術。
閻四夕的氣血化作無孔不入的劍氣,三魂七魄也散發出凌厲的劍意,將他的肉身和魂魄切得支離破碎。
所以在李夫子出手之後,“古來聖賢皆寂寞”的劍式已盡,閻四夕才能在誅敵後召回一身氣血和魂魄。
倘若他真能攔下這一劍,閻四夕氣血、魂魄無法迴歸肉身,必定會落得身死道消、魂飛魄散的下場,又如何能站在生死臺上安然自若?
“師父,您老人家請節哀。”風雪之中,又是一道儒衫身影踏雪而來。
眾人循聲望去,這名儒家弟子相貌堂堂,比起顧清棠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年齡稍大一些,卻透露著成熟男人的氣質和韻味。
“梁博。”稷下學宮的弟子發出驚呼聲,認出了此人的真面目。
昔年梁博也是一位翩翩君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受到阜陽城諸多少女的追捧,只是這些年來頹廢不已,才落得那副邋遢模樣。
眾人初時並未察覺異常,直到梁博走到生死臺近前,才看到他手中的景象,不由得目眥欲裂、膽戰心驚。
梁博右手提著一把軟劍,左手則是提著一位妙齡少女,而一群嚴陣以待的家丁,正寸步不離跟在他身後。
李青衣定睛一看,頓時頭皮發麻,從觀武臺上飄然而下,攔在梁博身前,沉聲道:“師弟,你這是做什麼?”
梁博手中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不夜侯府的憐薇郡主!
可她現在披頭散髮,滿臉恐懼,就連一身仙道修為都已被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梁博乾的好事。
憐薇郡主察覺到李青衣到來,在梁博手中奮力掙扎,嘴唇翕動,傳出支支吾吾的聲音,卻無法發出完整的求救聲。
李青衣這才注意到,憐薇郡主的舌頭早已被割去,就連兩隻耳朵也被連根削去,端得是淒涼無比。
“大師兄,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梁博神色淡漠,嘴角流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抖了抖手中軟劍,“這把吻頸是你親手交給我的,吻頸展刃,非死即傷,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李青衣心中一痛,憐薇郡主落得如此田地,即便梁博此刻釋放了她,也必定會迎來不夜侯府的雷霆震怒。
但他仍不死心,還在盡著最後的努力,勸說道:“師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憐薇郡主已經受到懲罰,而你已今非昔比,只要你放她一馬,師父和稷下學宮都會盡全力保你。”
“師父!”李青衣喊了一聲,見李夫子毫無所覺,趴在生死臺上東拼西湊著,不由得心中又是一痛。
聽到李青衣的呼喊,俯首於顧清棠屍身前的李夫子,渾渾噩噩地抬起頭來。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梁博的到來,也注意到他手中提著的憐薇郡主。
“報應啊!報應啊!”李夫子呆愣片刻,慘笑道,“博兒,你師弟已經走了,連你也要離開為師嗎?”
梁博略作沉默,看向擋在生死臺前的李青衣,又看向另一側殺氣騰騰的閻四夕,點了點頭道:“四夕,我曾與商心說過,風有約,花不誤,歲歲年年不相負。今日吾以吾身血濺生死臺,全了與商心夫妻一場的情誼。臨死之前,我有一個心願,將我屍身與商心合葬一處,可否?”
閻四夕微怔了怔,看出了梁博的決死之意,沉默地點了點頭。
梁博釋然一笑,有閻四夕的承諾他就放心了,生未同衾死同穴,倒也算是圓滿的結局。
李青衣輕嘆一聲,道:“師弟,想不到你騙過了我,騙過了師父,騙過了所有人。看來昨日你並未道心崩毀,而是起了同歸於盡的心思,才能確立道途,晉升神通境。”
李青衣與梁博同出一門,他雖然收斂了氣勢,但雙方氣機感應,卻是逃不過樑博的雙眼,也逃不出李夫子的感應。
“不晉升神通,如何能在稷下學宮帶走此女?如何能在師兄面前登上生死臺?”梁博反問道,對著李夫子欠身一禮。
“師父,徒兒自詡尊師重道,絕不想與您交手。可這是徒兒的遺願,當年你阻止過我一次,這次就莫要再阻止我了。”
李夫子氣得體如篩糠,指著梁博怒罵道:“就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你不惜背信棄義,不遵師道,觸犯皇朝律法。你不過初初晉升神通,真覺得自己能戰勝老夫?”
“師父神通廣大,早已開闢五座神通內府,梁博後學末進,論修為當然不是師父對手。”梁博手中吻頸受到法力貫注,刷的一聲變得鋒銳筆直。
他一步一步走向生死臺,剛剛開闢的木行內府中法力流轉,散發出一股神秘的波動。
“神通種子!”太昊凰驚呼一聲,從檀木椅上豁然起身,雙眼中神光湛湛。
身為天武帝君唯一的公主,太昊凰從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天武帝君甚至不惜代價,為她奪得【涅槃之火】的無上神通。
旁人或許不知,但她從小就與神通種子接觸,自然認出了梁博身上的神秘波動。
更重要的是,梁博身上的神通波動帶有古老的道蘊,顯然是與【涅槃之火】同一等級的無上神通。
如此天驕,即便是放在天驕如雲的太昊皇朝,也是難得一見的神通境奇才。
太昊凰當即下令道:“傳本宮令,必須保住梁博一命,不夜侯若有怨言,儘管來找本宮。”
“皇妹未免太過心急。”太昊殉幽幽道,“摘得無上神通的天驕,每一位都是我太昊之幸,本宮在諸位兄弟姐妹中年齡最長,還是由我來出面勸說吧。”
太昊隕紅色大氅迎風飄揚,獵獵作響,微笑道:“三皇兄,皇姐,不夜侯與本宮素來交好,此事還是本宮親自出面吧。”
太昊薨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見幾位兄弟姐妹爭鋒相對,不由得搖頭嘆息道:“你們還是莫要爭論了,本宮看那梁博已有必死之心,想必是不會接受招安的。”
生死臺上,閻四夕感受著梁博神通的釋放,不周風在他體內叫嚷道:“無上神通,這絕對是無上神通!”
神通境摘得神通種子的人不足十萬分之一,而神通也有著三六九等之分,大體可以分為小神通、大神通、無上神通三種。
閻四夕的血眼,號稱“四象觀天地,百丈無天機”,只要修為不超過他的對手,又或者體內沒有特殊力量鎮守的修者,一切奧妙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但如此強大的神通,終究是有著侷限性,只能稱得上是大神通。
類似萬妖山凰靖的【鳳凰涅槃】、帝一的【移花接木】、太昊凰的【涅槃之火】,或是有著起死回生之能,或是有著轉移傷害的能力,才能稱得上是無上神通。
梁博神通一出,周身一丈內彷彿生出了層層空間。
李夫子和李青衣探手抓去,可無論是他們的肉身,還是施展出的道術,統統無法進入梁博一丈之內。
無上神通——【動如參商】!
《天文志》中有載,二十八宿中,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這句話的意思是,世間的摯友難以相見,就像天上互不相見的參商二星。
這門神通並非防禦神通,但卻勝過世間千萬種防禦神通,只要是不超過神通種子承受極限的力量,統統無法抵達梁博身前一丈之內!
神通之中暗含空間之道,這是屬於真人的力量,真人之下別無他法,只能以連綿不絕的攻勢將其暴力破解。
怪不得面對開闢了五座神通內府的李夫子,梁博居然流露出勝券在握的信心,想必他早就做好了避而不戰的準備。
數十道道術從李夫子和李青衣二人身上展現,唇槍舌劍、出口成章、紙上談兵、舌戰春雷……
可無論是如何強大的道術,都無法撼動神通【動如參商】,甚至二人肉身逼近時,也只能察覺一陣天旋地轉,神不知鬼不覺遠離生死臺。
神通之威,恐怖如斯!
想要破解神通,唯有以神通之力抗衡,可李夫子雖然開闢出五座神通內府,卻無緣摘得神通,面對【動如參商】的神通威能,一時間竟然束手無策。
梁博就這麼神色淡然,一步一步跨過生死臺臺階,佇立在這片雪玉鋪就的生死臺上。
“梁博不涼薄,商心莫傷心。”梁博眼神溫柔凝神前方,手中吻頸如蛇一般遊動,捲住憐薇郡主的脖子輕輕一帶,一顆姣好容顏的頭顱在生死臺上飛起。
吻頸微微一震,血珠猶如流水般盡數滑落,果然是一把削鐵如泥、兵不刃血的寶器。
沖天的血柱飈射而起,憐薇郡主的屍身本能地伸手摸向腦袋,卻只能觸控到汩汩而流的鮮血。
飛雪中飈射的頭顱上,雙眼還透露著不可置信。
“豎子敢爾!”蒼穹中傳來一身驚怒交加的暴喝,屬於王侯的威壓傾覆而來,帶有無窮無盡的殺機。
面對這股凝滯虛空的殺機,梁博卻是微微一笑,目光環顧生死臺前眾人,高聲道:“梁某項上人頭,不勞不夜侯掛心。今日所作所為,與稷下學宮親朋好友概不相干,梁某以命償之便是。”
話音剛落,吻頸發出哀鳴,脫手而出刺破梁博心臟。
生機斷絕之前,梁博盤膝而坐,想起了昔日商心曾說過的一句話,“君子死而冠不免”。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抬起手來,正了正頭上的白玉冠,在眾人惋惜的目光中溘然長逝。
閻四夕露出哀色,他心中對梁博自然有怨言,怨他太過顧忌稷下學宮的名聲,怨他太過信任顧清棠,導致青蓮姐受辱喪生,怨他多年來頹廢不堪,不思探尋幕後真相。
但無論如何,梁博臨死前誅殺憐薇郡主,又自刎殉情,足見他們夫妻二人感情甚篤,足見梁博重情重義之心。
閻四夕起身走向梁博,將他的屍體和隨身兵刃收入千機變中,心中默默道:“生未同衾,死同穴。舊夢已碎,願故人安眠。”
李青衣怒目圓睜,眼睜睜看著兩位同門師弟隕落,心中鬱壘難消,陡然間仰天吐出鮮血,竟是鬱結攻心倒地昏迷。
“可惜,李青衣算是廢了。”周止長嘆一聲,觀武樓內眾天驕聞言,都是心中慼慼然。
李青衣當年為保師兄弟情義,不惜冒認下顧清棠所犯罪行,以傳道受業之恩迫使梁博放棄復仇。
可今日真相大白,不僅顧清棠被閻四夕斬於劍下,就連梁博也自刎身亡,他這位情義大師兄,當真是“有情有義”得很呢。
“哈哈哈!!!”生死臺前又傳來一陣瘋狂大笑,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李夫子神色癲狂,時而痛哭流涕,時而傻笑不已,冠冕散亂,儒袍破碎,嘴唇還留著道道涎水,順著嘴角蔓延到乾淨整潔的儒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