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靜默了很長時間，高坐龍椅的周復沉思許久，目光轉向林七殺、李阿牛兩人。

“林七殺。”周復緩緩開口，打量著殺氣凌厲的林七殺。

“在！”林七殺神色淡然，倨傲不恭，彷彿視眼前的天子為無物。

蓋青青黛眉微蹙，嘴唇翕動，周復微微抬手，阻止了她開口叱責。

周復笑了笑道：“殺父殺母，殺兄殺妻，殺子殺師殺眾生，月魄境僅感應一顆七殺星，卻能修成極境。日魂境九大星璇映照，著實是天之驕子。不過……”

頓了一頓後，周複意味深長道：“閻四夕可是閻王后人，秦廣軍主說幫他恢復須彌宮，想必不是無的放矢，此事你怎麼看？”

林七殺神色不變，淡淡道：“我能殺他一次，自然能殺他第二次。修煉之道，一步慢步步慢，就算他恢復須彌宮，也不可能戰勝神通境。”

神通境？周復心有疑惑，忽然察覺到什麼，目光凜然，感受著林七殺的氣勢變化。

只見林七殺拔出霜白的七殺劍，劍刃森寒，映照出一張淡漠無情的臉龐。

劍身上的血色發出哀嚎，在他手中哀鳴不已。

“閉嘴！”林七殺輕聲道。

隨著他一聲落下，七殺劍劍身顫動，血色遊動到劍柄頂端，化為一隻殺機四射的眼睛。

林七殺額間顯現出與七殺劍一模一樣的長劍紋樣，寰宇中的七殺星感應召喚，投射下星星點點的光芒。

“殺之極致，八星連珠，此為月魄星圖八殺劍！”

在豐都一戰時，林七殺原本可以下手擊殺閻四夕，完成月魄八殺，但他最終還是顧念舊情，饒過了閻四夕一命，而這一切都被周復看在眼中。

周復主動提起閻四夕，是在以此試探林七殺的態度。

而林七殺也以最直接的方式，斬斷心中最後一絲羈絆，徹底領悟八殺奧義。

事到如今，林七殺在月魄境的修行更上一層樓，實力更勝往昔。

隨著八殺劍星圖出現，林七殺須彌宮中的飛劍真靈也隨之顫動。

劍氣凌霄，洞開須彌宮穹頂，鑽入了五臟之中。

人族的身體是很奇妙的，本身就是一片自給自足的小天地，丹田有須彌宮感應周天星辰，五臟也有神通內府引而不發。

飛劍真靈在心肝脾肺腎五臟逡巡著，猶如帝王巡守天下，最終懸在五臟之肺。

隨著飛劍真靈落下，肺臟中一座巍峨堂皇的宮殿由虛化實，宮殿整體霜白清澈，宛如是骨頭製成。

屋簷飛揚，散發著屠滅眾生的殺氣，從殿內各處鑽出一道道猙獰的骨刺，宛如兵戈長矛，兇惡且凌厲。

宮殿的大門上方，懸著一張巨大門匾，上書殺生殿三個鎏金大字。

林七殺心意一動，兩扇宛如寒冰凝聚、散發著冰冷殺機的大門緩緩開啟，飛劍真靈電射而入，懸在殿內發出陣陣劍鳴。

隨著劍鳴聲響徹整座宮殿，一顆泛著霜白色澤的種子，從冥冥中感召而來，嵌入飛劍真靈之中。

開府證道摘神通，殺生種子搖曳落！

此時此刻，就連一直閉目養神的國師莊周，都忍不住睜開眼來，神色震驚地望向林七殺。

以林七殺的年齡來看，不過剛剛及冠罷了，這等年紀的神通境，就算是放在太昊皇朝，也算得上是絕世天驕。

月魄境八星淬魄，日魂境九大星璇，無論哪一項都算是打破了煉氣士的極限。

沒想到短短一月時間，林七殺居然能成就神通境，甚至還摘取了神通種子。

絕大多數晉升神通境的天驕，即便能開府立道，都未必能摘到屬於自己的神通種子。

毫不誇張地說，神通境是拉開蓋世天驕差距最大的一個境界。

古往今來，大浪淘沙，許多在神通境前熠熠發光的天才，都在這一境界中泯然眾人。

“好！好！好！”周復震驚過後，撫掌哈哈大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林七殺，你可願臣服於朕，為我周國大業獻身？”

“臣本是周國子民，自當聽從陛下吩咐。”林七殺摘得殺生神通，臉色變得越發淡漠。

周復自詡周國中興之主，並不計較他的態度，聽到這話後反而露出滿意的笑容。

國師莊周打量著林七殺，忽然開口道：“君上，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成全。”

“哦？國師但說無妨。”周復有些意外。

莊周微微頷首示意，指向林七殺道：“臣懇請君上見證，將林七殺收為弟子，傳承一生所學。”

周復一愣，莊周身為國師，多年來輔助他掌控周國。

除奸佞、御外敵、施咒雨、奪生機！

這些年幾乎從未邁出過犬丘，膝下無子無女，就連徒弟都未曾收過。

“國師為我周國江山殫精竭慮，勞苦功高，不過是一名弟子而已，朕還會跟你搶不成？”周復故意說道，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轉頭看向林七殺，周復微笑道：“林七殺，國師乃是陽神境，在周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可願拜他為師？”

林七殺沒有遲疑，納頭便拜，恭聲道：“徒兒林七殺，拜見師尊。”

莊周笑了起來，雖貌似童子，眼神中卻充滿滄桑，“起來吧，從今以後，你便是我莊周關門弟子，為師一身道術皆由你傳承。”

“是，多謝師父！”林七殺臉色一直是冷冰冰的，莊周知道這是走殺戮大道的特徵，心中不以為意。

一指點出，一道靈光沒入林七殺眉心，“這是地級上品道術殺生印，與你甚是契合，日後好生修行。”

林七殺只開闢了一座神通內府，但有神通種子坐鎮，真實戰力並不亞於開闢兩府的神通境，堪堪邁入施展地級上品道術的門檻。

道術殺生印，是曾經踏入殺戮道途的前輩高人所留。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一類人在擁有強大戰力的同時，也很容易迷失在殺戮之中。

修為境界越深，戰力越強，被殺戮慾望反客為主的機率便越大，直到淪為殺戮心魔的傀儡。

按常理來說，絕大多數走殺戮大道的人族，在晉升神通境後便會神志不清。

林七殺卻始終保持著理智，可見道心之堅。

歷史上走殺戮大道最強的一批人，境界最高者也不超過法相境。

這些人在入魔後濫殺無辜，被懲奸除惡的前輩高人多次擊殺。

殺生印，便是這些前輩高人留下的獨門道術，配合林七殺覺醒的神通相得益彰。

師徒二人寒暄了幾句，絕大多數都是莊周在詢問，林七殺作答，周復偶爾插上幾句話。

林七殺的光芒太過耀眼，猶如太陽星光耀九天，掩蓋了其他星辰的光芒，眾人一時間都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中年漢子。

少頃，周復忽然想起了什麼，目光落到了李阿牛身上，開口問道：“李阿牛，你可願為我周國效力？”

此刻的李阿牛雖戴著寬大的斗笠，身穿蓑衣，但卻褪去了昔日老實憨厚的氣質。

聽到周復的問話後，他微微抬頭，露出一張黝黑的臉龐。

“陛下……”李阿牛開口道，“如今我家破人亡，此生只有一個心願，殺上懸空山，將那些道貌岸然的賊禿殺個乾淨。”

他的聲音平靜而有力，沒有多說怨懟之言，只是冷靜地說出心中想法。

佛誅出現在長壽村時，吽字真言感應到村子的殺戮，釋放的力量自然而然將村民隕滅。

李阿牛的爹孃、妻子、兒子，都在真言的震盪下化為齏粉。

佛道法相從天而降時，李阿牛當機立斷服用了手中的開天丹，又及時返回了地底密室，重傷之下僥倖逃得一命。

事後，周復察覺到了李阿牛的生命波動，更是探查到他服用的開天丹品相非凡，乃是傳說中的天級大丹，故而將其帶回犬丘治癒。

周復心中暗暗嘆息：“天級開天丹，周國五十多年來斬殺傀屍不計其數。其中煉氣士轉化的也有數千，居然落到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傢伙手中。”

李阿牛年齡已過三十，但服用了天級大丹，假以時日必能成為社稷之才，因此周復對他格外看重。

“你可知懸空山是什麼地方？”周復微微皺眉，勸說道，“無極天百家爭鳴，懸空山是佛門兩大聖地之一，與道家玉清道、儒家白鹿學院等並列。別說你區區月魄境，就算朕窮盡舉國之力，在如此龐然大物面前，也不過是蚍蜉撼樹。”

李阿牛低頭不語，這些天周復多次勸說，每次都是以他默然而結束。

感受到李阿牛的心意，周復沉默片刻後，嘆息道：“也罷，懸空山之仇你想報也成，不過在你沒有足夠實力前，必須服從朕的旨意，不得擅作主張。還有，這是你個人恩怨，朕與周國都會置身事外。”

這話雖是妥協，實際上只是空口承諾。

懸空寺乃是佛門聖地，且不說有真人、真君坐鎮，單是門下與周復境界相同的高僧，便時不計其數。

以李阿牛一人之力，有生之年都難有機會報復懸空山。

“臣遵旨。”李阿牛彷彿沒聽出周復的意思，只是平靜地躬身行禮。

“李阿牛這名字太普通，朕為你改一個罷。”周復沉思片刻，許是覺得改名換姓，或許能讓他忘卻些許傷痛。

“季陽明。”李阿牛忽然抬起頭來，輕聲道，“臣此後行走天下，便以此為名。”

李？季……周復沉默片刻，點點頭同意了李阿牛的請求。

周復又勉勵了兩人幾句，揮揮手讓他們退出殿內，宮殿內變得更加冷清。

國師莊周知道周復有要事相商，看了一旁的青衣侍女一眼，蓋青青當即會意，微微一福便要退下。

“且慢！”周復忽然伸手，拉住了蓋青青纖弱的手掌，“國師，青青與我夫妻一體，周國無論大事小事，都不必瞞著她。”

蓋青青抬起臻首，一雙桃花眼中水波盪漾，溫柔地看著周復，又低下頭去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周復輕拍著她的手腕，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看著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樣，莊周微微嘆息道：“君上，您繼承大寶多年，卻始終不娶妻納妾，臣子們早有怨言。事到如今，您還是堅持己見嗎？”

周復牽著蓋青青的手腕，來到莊周面前，神情懇切道：“國師，我與青青經歷了生生死死、分分合合，雖無夫妻之名，也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情，還請您成全。”

莊周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間神色大變，望向那張周國寶座。

周復豁然回首，屬於他的龍椅上，不知何時端坐著一名白衣白髮的男子，正單手撐著腦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秦廣軍主，這是朕的皇位。”周復心驚膽戰的同時，眼中也有怒火升騰。

犬丘上空的氣運金海翻騰不已，一道蛟龍騰躍而出，穿透大殿金頂，沒入周復體內。

對一位國君來說，最恥辱的事情，不是被人以性命相威脅，也不是割地賠城。

無論再如何不堪的往事，都比不上龍椅被外人奪走，甚至還當著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坐著。

此種行徑，與踩著周復的臉面無甚區別，更凸顯出白衣男子的肆無忌憚。

要知道，一國之皇都乃是國家命脈，聚集了舉國大半國運。

周復心知論真正實力，自己不是白衣男子的對手。

但這是周國犬丘，他的實力在皇城中何止是倍增，未必就會落入下風。

饒是周復涵養再好，見此情形也是被怒火衝散了理智，毫不猶豫調動一國氣運，就要與端坐皇位的男子展開廝殺。

這名渾身雪白的男子，除了武魁首，還有何人？

“定！”武魁首一指點出，輕聲慢氣。

他身後洞開一個黑洞漩渦，從其中緩緩踏出一道人影。

禮冠玄衣，濃須張目，神態威嚴，正氣凜然。耳露輪，眼露白，鼻露孔，口露齒，謂之七露。

這道人影幾達三丈，幾乎要洞穿大殿金頂，雙手持木簡躬身一禮。

無所不在的空氣彷彿變為了沼澤，束縛得殿內三人動彈不得。

聖人控己，聖人不治而人自控。

至人控心，至人不至而人自教。

“神通【天地棋盤】！”周復心中吶喊。

他的意念並沒有被封鎖，可須彌宮沉寂，五府黯淡無光，就連腦海神庭也停止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