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東昇,亙古永恆的太陽星從東方冉冉升起,和煦的陽光透過禪房的窗戶,溫和地射在少年身上。
閻四夕在豐都學宮時,向來是聞雞起舞,苦修劍法道術。
清晨第一縷陽光的到來,將閻四夕從睡夢中喚醒。
少年起身來到庭院,先是向兩位師父鞠躬行禮,隨後以指為劍默默演練。
不見君看著閻四夕練劍的模樣,鋒利如劍的眸光中有意外、有欣喜,還有隱藏極深的愧疚。
早課完畢後,閻四夕緩緩收功,在兩位師父的招呼下,三人圍坐在菩提樹旁。
武魁首不知如何變的戲法,揮手間各種美味佳餚出現在桌上,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閻四夕先前經歷了一連串的變故,早就是身心俱疲,此時香氣撲鼻,不由得嚥了咽口水。
武魁首見狀不由笑道:“ 武徒不像煉氣士餐風飲露,向來是不忌口腹之慾,煉體之路更是艱難險阻,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吃苦。”
閻四夕的心思放在食物上,沒聽出武魁首話中的意味深長,聽到這話後放下心來,敞開了肚皮狼吞虎嚥。
武魁首吃相優雅,如同降落凡間的謫仙人般仙氣飄飄。
就連進食的時候,也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但速度卻不比閻四夕慢上分毫。
一旁的不見君百無聊賴,玉葫蘆飄在半空,一道酒線從葫口垂落,酒水連綿不絕。
閻四夕忽地想起,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從沒見二師父從飛劍上下來過。
不由在心底暗暗猜想,莫非是某種飛劍操控的獨門秘術?
“咯~”吃飽喝足後,閻四夕拍了拍漲得渾圓的肚皮,不由得有些面色漲紅。
武魁首見狀,臉上露出微笑,招呼著閻四夕開始傳道授業的第一課。
鎮魔殿,是中庭宮殿的名字。
殿中有香氣嫋嫋連綿不絕,由裡到外透露著濃郁的佛道氣息,令人望之心生敬畏。
武魁首一馬當先,推開牢牢閉合的殿門,迎面撲來一陣烏雲詭譎般的氣息,令閻四夕體表生寒,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股氣息來無影去無蹤,武魁首內炁勃發,閻四夕只覺在冰天雪地中尋到了一個火爐,盪漾著熾熱的火氣,驅散了嚴冬的冰冷。
閻四夕謹慎地邁過門檻,步入鎮魔殿內。
殿內空無一物,只有四根巨大的紅漆柱子頂天立地,殿頂上是一片星光閃爍的星空。
閻四夕環顧四周,前後左右的牆壁上,雕刻著一幅幅樣式詭異的壁畫。
這些壁畫規模巨大,每一幅都有丈許長,落筆處如同刀削斧鑿,可見工匠之雕刻技藝,必定在此道浸淫多年。
壁畫所展示的內容,大多與佛道故事相關。
或有佛祖鎮壓地獄,如三世佛、七世佛、釋迦等,也有菩薩降妖伏魔,諸如文殊、普賢、等佛光普照。
有些壁畫則是生出阿修羅等佛教護法,形態迥異邪惡,個個栩栩如生。
閻四夕轉身看去,臨近庭院的牆壁上,雕刻著數之不盡的凡人。
他們的形象躍然紙上,將不同階級的人族特徵,體現得淋漓盡致。
上至帝王將相,下至販夫走卒,令閻四夕彷彿回到了生活已久的豐都城。
鎮魔殿面南朝北,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靈分佈四方,鎮壓殿內魔氣。
又有飛廉忽而振翅風動,雷公揮臂轉連鼓,霹電以鐵鑽閃光,雨師噴霧而致雨。
行走之間,閻四夕隱約生出感應,似乎有無數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不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眼睛一睜一閉,四象血眼猶如神祇般,觀前後左右、上下四方,卻又一無所覺。
武魁首在鎮魔殿中盤膝而坐,示意閻四夕坐下,開口問道:“四夕,你可知何為武徒?”
閻四夕一愣,他自然是有所瞭解的,豐都城鎮守的城衛軍精銳個個都是武徒,城主更是神通境的強者。
只是武狀元突然一問,閻四夕反倒不知如何作答。
猶豫片刻後,他坦然道:“大師父,我只知武徒打熬氣血,修煉體魄,以肉身強橫稱霸天下。”
武魁首點點頭,沉聲道:“煉氣士視武徒為莽夫,常常以粗鄙武徒稱呼,正是與武徒直來直往的戰鬥方式息息相關。但此為短視之言,武徒有一句五字真言,你須好生謹記。”
“體、意、炁、勢、心。”武狀元聲如兵戈,字字鏗鏘,撞入閻四夕心田。
“體、意、炁、勢、心。”閻四夕口中喃喃,不解問道,“體字徒兒能理解,肉身體魄乃是武徒之基,內炁徒兒也知道。可其餘三者,卻是聞所未聞。”
武魁首點了點頭,語調上揚“哦”了一聲,笑問道:“你當真明白何為武徒之體?”
他並不急於解釋後四者,而是專注於“體”字展開授課。
武徒有五字真言,既是體字為首,自然也以體字為尊,更是天下武徒所公認的根基。
閻四夕心中一凜,雙手抱拳恭敬道:“請大師父賜教!”
武魁首起身除去上衣,古銅色的肌肉虯結於身,沉聲喝道:“看清楚了,這就是走千峰萬壑路子的武徒。”
他心意一動,虛空中刀兵鏗鏘,驚雷乍現,又有狂風肆虐,怒火熊燃。
武魁首屹立其中,風吹雨打不動如山,冰襲火燒視若等閒,刀戈兵刃火光四濺,肉身不滅不朽。
閻四夕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從未見過武徒的肉身能如此強橫。
相較之下,武魁首召喚各類天象的手段,反倒顯得平平無奇。
武魁首心意一動,周身劫數冰消瓦解,矯健如龍的身軀,透發出萬劫不滅的氣象。
這僅僅只是開始,武魁首隨即雙手合十,搖身一變直達丈六之高。
肩膀以及肋下兩側,有六個膿包噴湧鼓漲,宛如有魔物試圖肆虐而出。
膿包湧動間,竟從頭部鑽出兩顆腦袋,分別望向左右方位,三頭各有意識又靈犀相通,端得神奇無比。
不多時,武魁首肋下再探出四條手臂,化為一尊巨大的六臂巨人,居高臨下俯視著閻四夕。
完成這番驚人壯舉,他的神色卻是雲淡風輕,淡淡解釋道:“千生萬死,三頭六臂。”
閻四夕揚起頭來,彷彿在面對一尊高不可攀的神祇,看得他心驚膽戰。
武魁首沒有炫耀的意思,微微一笑收回神通,頃刻間肉身恢復本來面目。
期間身軀鼓漲,身上白袍卻是毫髮無傷,隨著他的身軀膨脹而變化。
待到閻四夕平復心境,武魁首這才解釋道:“千峰萬壑是至剛至陽的剛拳法,千生萬死則是至柔至陰的柔拳法,兩者都是修成肉身極境後的神異。並無高低上下之分,修煉難度也相差彷彿。”
“你想走哪一條路?”他看著眼前的少年,認真詢問。
世間武徒,大多以錘鍊體魄為主,結合內炁發揮出肉身優勢,與煉氣士以道術作戰的方式截然不同。
千峰萬壑、千生萬死,分別是剛拳、柔拳的兩大肉身極境,世間武徒大都擇一修行。
閻四夕聞言遲疑片刻,鼓起勇氣問道:“大師父,我能如您一般一體雙修嗎?”
“你小子還挺貪心的。”武魁首一愣,沒想到閻四夕居然生出如此想法,隨即啞然失笑。
似乎被勾起了往事記憶,他沉默了一陣後,搖頭嘆息道,“剛柔並濟,剛柔並濟……我若有足夠時間……可惜時不我待!”
語氣中充滿落寞遺憾。
武魁首收斂心情,繼續講解道:“天下武徒若有一石,柔拳者獨佔一斗,剛柔並濟者難成大事。九天四海,習剛拳者數不勝數,能練成肉身極境者當為蓋世天驕。”
“至於柔拳法……”武魁首停下來思考了一會,繼續說道,“柔拳法不只耗費資源,修煉時更是隨時有喪命危險。萬貫家財、武道傳承、護道者,三者缺一不可。”
武魁首自嘲地笑了笑,“我雖自負奪盡天下武徒光華,當初若是自斬一刀,未必不能剛柔並濟。”
“可惜……”武魁首並沒有言明可惜什麼,但閻四夕能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深深的悲涼。
武魁首自稱真人之下第一武徒,閻四夕雖對此頗有懷疑,但能說出這話,想必武魁首內心是十分驕傲的。
如他這般自負之人,無法將兩大極境融於一身,或許是他畢生最大的遺憾。
等到情緒稍緩,武魁首看著閻四夕,似笑非笑道:“想要修成剛柔並濟,也不知你能不能吃下苦頭。”
“能吃。”閻四夕心神一凜,本能地高聲應道。
武魁首不置可否,再次問道:“有多能吃?”
閻四夕愣住了,吃苦這種事又該如何證明,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武魁首沒有聽他回答的意思,呵呵一笑道:“無礙,為師自有辦法。看好了,這是你閻氏祖傳武法——十八地獄圖錄,且生受此拳。”
白色身影突兀消失,武魁首出拳之勢猶如翻江倒海,施展出縮地成寸的本事,一拳朝著閻四夕胸口擊出。
明明是樸實無華的直拳,卻帶著毀天滅地般的氣勢。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四夕,記住了!”溫文儒雅的武魁首,忽然化作怒目金剛。
拳鋒鼓盪,殺氣縱橫!
體魄之強橫,武意之凌霄,氣機之磅礴,威勢之驚人,道心之堅毅!
武魁首將武徒五字真言,盡數融於一拳之中。
撞入了他的身體,撞入了他的魂魄,撞入了他的須彌宮,撞入了他的心靈!
體、意、炁、勢、心,皆是閻四夕生平僅見。
普天之下皆為敵,普天之下我無敵。
這就是武魁首一拳展現出的霸道!
砰的一聲巨響,閻四夕全力運轉四象血眼,雙眼瞳孔化作四輪勾玉,卻捕捉不到武魁首的動作。
血脈神通雖強,終究是為人所用,在巨大的實力差距下,四象血眼毫無用武之地,根本看不到武魁首的動作。
他整個人倒飛而出,撞在殿中巨大的紅漆石柱上。
拳勢的龐然巨力猶未止息,使他貼著柱子停頓片刻,方才緩緩落下,隨即癱軟在地。
武魁首一拳將他打得七竅流血,居高臨下俯視著,冷聲喝道:“這才只是第一拳,給我站起來!”
閻四夕倚著柱子,只覺體內五臟六腑都移位了,一口鮮血隨著急促的呼吸噴出。
武魁首攏起袖子,對他的慘狀視若無睹,語氣不帶波動。
“世間愚笨之人如過江之鯽,只知以境界壓人,卻忽略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的道理。
武道第一境魚龍變,是武徒奠基之境,今日我便廢了你先前所學,來日方能不受束縛。
閻氏祖傳武法十八地獄圖錄,共有至剛至猛一十八拳,且看你能受得幾拳?”
武魁首龍行虎步,鎮魔殿本就是他神通五府之一,隨著他的心意發出陣陣轟鳴。
十八壁畫湧動不停,無數地獄惡鬼猙獰著面孔,彷彿要掙脫束縛,將閻四夕碎屍萬段。
武魁首淡淡一瞥,周遭的地獄惡鬼如遭雷擊,紛紛偃旗息鼓,蟄伏在壁畫中不敢放肆。
“體意炁勢心,你體魄猶如泥塑木雕,武意鬆散幾近於無,須彌宮中內炁稀薄,生死廝殺威勢未立。”
閻四夕雖是精神恍惚,武魁首的聲音卻猶如暮鼓晨鐘,在耳邊不斷迴響。
武魁首陡然氣勢大變,面孔變得瘋狂與猙獰,看向閻四夕殘忍一笑,“最重要的一點,痴迷煉氣之道,對武徒之路道心不堅。”
又是標準的一記直拳,殿宇中再次傳出砰然巨響。
閻四夕再次飛出,腦袋好巧不巧撞在殿門上。
大門毫無影響,閻四夕卻掙扎半晌,方才靠著殿門慢慢站起身來。
武魁首仍不留情,聲音越發高昂,“世間武徒大多練體,閻氏武道當須煉體。先煉皮肉筋骨,再煉五臟六腑,再煉頭腦四肢,再煉周身要穴,再煉體魄要害。”
“千峰萬壑始成鋼,千生萬死方成才!”
言語之間,身影閃動,一拳揮出,閻四夕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武魁首宛如市井商賈,與他做著等價交換的生意。
先吃上一拳,才有資格接受他的武道傳承,可世上又有幾人,能在如此酷烈的拳法中活下來?
閻四夕直到此刻才明白,武魁首所指的吃苦是何意。
武道一途,沒有捷徑可走!
天下間的天之驕子,生來有特殊體質,功法道術一應物事全無短缺。
尋常修煉者想要逆天而行,不吃上千倍萬倍的苦頭,又豈能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