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四夕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宛如布帛,被武魁首三拳打得四處漏風。
短短片刻功夫,淪為一介凡夫俗子,武道根基涓滴不存,但肉身似乎有某種不知名的變化在誕生。
武魁首見他久久未曾起身,不滿道:“身為閻氏後人,連這點苦頭都吃不得嗎?”
閻四夕低著頭,勉力站起身來,低聲問道:“大師父,當年他也是這麼修煉嗎?以他的實力,應該完全撐過了十八拳吧?”
聲音低如蚊蚋,幾不可聞,若非武魁首耳聰目明,恐怕無法捕捉到他的言語。
武魁首心中暗歎,心知自己展露閻氏家傳絕學,以閻四夕的聰明機智,必然能猜到些許內情。
“生受十八拳,入得地獄門。你若想退還來得及,我只當沒見過你。”武魁首避而不答。
眼神漠然,語氣森寒,手上動作更是殘酷。
閻四夕勉力抬起頭來,面對武魁首的目光不閃不避,咧嘴一笑道:“再來!”
武魁首活動筋骨,空氣中傳出陣陣爆響,他笑容越發猙獰,“這才有點閻氏少主的模樣。”
聲未停,拳已至!
閻四夕肉身傳出陣陣骨裂聲,武魁首看似一拳,實則在剎那間融三拳為一。
前拳勢未盡,後拳勢又生,猶如驚濤駭浪重重疊加。
但奇怪的是,閻四夕的意識尚未反應過來,肉身卻自然生出抵抗的反應。
雖然在武魁首面前,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但他卻明顯察覺到肉身的異常變化。
閻四夕倒地抽搐不停,武魁首這一拳重在隔山打牛,真正的威力此刻才真正爆發。
這三拳的威能不在表面,而是如同潮水般連綿不絕,在閻四夕體內的經脈要穴肆意遊蕩。
舉重若輕易,舉輕若重難!
想要做到將兩者合二為一,更是難如登天。
僅僅這一拳,若無名師指點、絕世武經引導,耗上一生苦功都未必能成。
似乎是察覺到閻四夕猶有餘力,武魁首不再給他回氣的時間,一腳踹在其胸口,將他整個人踢飛。
隨後身形如同鬼魅般,閃現到閻四夕身後,又是一拳打在其脊樑上,打得他倒飛而回。
武魁首去而復返,早在原地等候他的到來,最後一拳正中其肚皮。
連續三拳都命中要害,閻四夕剛要痛撥出聲,喉嚨卻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掌掐住,聲音戛然而止。
武魁首此刻的狀態恍如魘魔,與閻四夕以額貼額,嘲諷道:“這點苦都要哭爹喊娘,回家吃奶去罷。”
聞聽此言,痛苦不堪的閻四夕頓時眼神凌厲,首次綻放出自己的殺氣。
武魁首似乎想到了什麼,忽然將他扔在地上,拍拍額頭懊惱道:“瞧我這記性,你閻氏早已滅族,我跟你一條喪家之犬較個什麼勁?”
閻四夕生平大恨有二,一是林七殺絕情絕義,二是閻氏慘遭滅門。
聞言怒上心頭,怒吼道:“請大師父再賜拳。”
武魁首盯著閻四夕看了一會,揉著太陽穴喃喃自語道:“別急別急,讓我好生想想……”
砰!砰!砰!
四象血眼飛速轉動,閻四夕仍是無法捕捉到武魁首出手的軌跡,再次捱了重重的三拳。
拳勁猶如雷霆,肆虐全身要害!
少年臉色發白,兩條手臂垂落身側,已然受傷不輕,渾身瑟瑟發抖。
武魁首點點頭,臉色稍微好看些許,“看來這就是你的極限了,就此作罷如何?”
閻四夕垂首道:“請大師父再賜拳!”
武魁首眼底閃過滿意之色,沒有堅持勸說,又是連綿不絕的三拳。
卻無先前霸絕凌厲的氣勢,宛如美人輕撫般,在閻四夕胸前輕輕飄過。
閻四夕聚氣凝神,不敢有絲毫懈怠,見此情形卻是驚疑不定,心中生出疑惑。
就在他怔然之時,驀然間渾身毛孔賁張,血液宛如洪水氾濫,頃刻間將他浸染成一個血人。
有佛祖曾傳道世人,人有八萬四千孔,故有八萬四千蟲。
所謂的八萬四千蟲,放在武道中便是周身雜誌,是武徒淬鍊體魄繞不開的麻煩。
武狀元居然以如此霸道的方式,將他全身毛孔悉數打通。
先前十二拳打破的體魄雜質,都在這三拳中隨著血液排出體外。
世間武徒錘鍊肉身,大多借助靈丹妙藥,難免在體內堆積各種雜質。
絕大多數武徒為了武道速成,大多是選擇將各處雜質轉移到其他地方。
久而久之,這些雜誌會集中在肉身經脈中,漸漸成為頑疾。
如此一來,前期修煉速度雖然更快,但到了後期突破時,弊端就會逐漸顯露出來。
堵不如疏,這種方法想成就肉身極境難如登天,但大多數人並不求修成肉身極境,也是無可厚非。
若是有志於肉身極境的條件,遇此關隘無法可想,大多隻能靠水磨工夫一點點推進。
很少有人會以如此粗暴又精密的方式,疏通他人全身毛孔,動輒肉身崩潰,生死難料。
此為速成之法,自是要經受難以言喻之痛。
若非閻四夕心智遠超尋常,接下了十八地獄圖錄的一十二拳,武魁首也不會用如此極端的方法,助其打磨根基。
只是……閻四夕接下這三拳後,全身鮮血消散近一成,在地上足足躺了半個時辰。
武魁首的拳法著實精妙,閻四夕的意識仍保持清醒,故而感受到的痛苦也越發清晰。
半個時辰後,閻四夕緩緩站起,喉嚨連聳動的力氣都失去了。
嘴巴翕動,喉嚨間卻無法發出聲音,只是死死盯著武魁首的雙拳。
武魁首看懂了他的眼神,第一次目露讚賞,隨後眼眸綻放神光,以意念化為拳頭,毫不留情地三拳連發。
“煉氣者專修魂魄,煉體者專修肉身。欲登絕巔俯瞰山河,豈能如此短視?十八地獄圖錄最後三式,曰鍛魄、曰煉魂、曰屠神。”
須彌宮中,閻四夕的三魂七魄宛如面臨神祇,驚雷炸響,陷入非生非死之境。
意識模糊間,武魁首在旁耳語,輕聲安慰道:“一十八拳已過,十八地獄圖錄已成。”
苦苦支撐的少年,恍惚間聽到這句話,身子這才軟軟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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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魁首取出一樽青銅大鼎,內炁化為烈火,在鼎下熊熊燃燒,鼎中堆放著各類奇珍異草。
不多時,鼎內藥液蒸騰,只是賣相頗為難看,猶如人中黃般。
閻四夕臉色發綠,恨不得多生出兩隻腳,遠遠地逃離藥鼎。
可剛剛打熬肉身,度過生死邊緣,哪還有反抗的力氣?
並非是他性子軟弱,被藥液的賣相嚇到了。
武魁首十分“體貼”,每投放一種藥材,都要為他細心講述來龍去脈,藥性幾何,又當如何運用。
在這上百種靈丹妙藥中,有不少藥材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妖獸的口水、排洩物。
當然了,妖獸與人族一般,都是鍾天地之靈的生命。
踏入神通境後,肉身更是無垢無塵,不能以尋常認知來定義。
“身在福中不知福,這一鼎煉體藥液,別說是魚龍境,就算是神通境都享受不到。”
不見君幸災樂禍地笑著,御劍繞著閻四夕晃來晃去,絲毫沒有為師者端莊的模樣。
“如此上等藥浴,徒兒誠惶誠恐,願與二師父您共享。”閻四夕麵皮抽搐,半晌後弱弱地出言反駁。
“你二師父我是正統煉氣士,修的是殺力絕倫的飛劍,此等體魄大補之物於我無用。想當年,你大師父問武天下,斬獲的戰利品煉成淬身藥液,也不及此中萬一。”
聽這話的意思,鼎內的藥材千金難買,連武魁首都未曾享用過。
閻四夕對精靈古怪的二師父心中存疑,雖然看不見他的面容,卻總覺得他正暗自發笑。
武魁首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往鼎內倒入大量血液,紅藍白黑黃應有盡有。
唯一相同的是,這些血液都散發著強大的氣勢。
單憑洩露的一絲氣息,閻四夕便察覺到恐怖的危機,恐怕是取自於各種強大妖獸。
依照閻四夕的判斷,這些精血的主人至少是神通境,令他心中越發震驚。
豐都城不過是邊陲小城,城中最強者也只是神通境,可在兩位師父眼中,神通境卻如同豬狗,用之殺之,宰之割之。
妖獸精血對魚龍境武徒淬體大有好處,是最上乘的奠基寶物。
閻四夕將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拋棄,眼中一片火熱。
將數十瓶妖獸精血煉化後,武魁首又取出了一具妖獸屍體。
此獸如牛,獨腳而立,腦袋上卻並無牛角,面板泛著蒼青色澤,周身縈繞濃郁的水汽。
“二弟!”武魁首望向遊手好閒的不見君,挑了挑眉。
“髒活累活都交給我,我嘛時候能做一次主……”不見君發了句牢騷,但身體卻很誠實。
彈指間劍氣縱橫,將妖獸切割成數段。
武魁首大袖飄搖,無風自動,大部分屍首應召而入,也不知小小的袖子是如何做到的。
閻四夕看得雙眼放光,這手袖裡乾坤的道術,莫非武徒也能施展不成?
不見君見怪不怪,食指中指併攏成劍指,四散的劍氣如臂使指,沿著妖獸屍體各處紋路,輕鬆將其肢解開來。
須臾,妖獸屍體的皮肉筋骨被拆解得乾乾淨淨,分成數堆涇渭分明。
世間名廚庖丁解牛,怕也不過如此。
武魁首分心二用,心念一動內炁勃發,將皮肉筋骨等物席捲入鼎,加以烈火烹煮,並將鼎蓋嚴絲合縫地蓋上,靜靜等待藥效發揮。
默默掐算了下時間,武魁首五指成爪,閻四夕被其內炁束縛投入鼎中。
眼前驟然一黑,鼎蓋已經被再次合上,鼎內暗無天日。
剛剛熬煮出的藥液濃稠如沼澤,閻四夕深陷其中,卻不虞有性命之危。
只是藥性猛烈如虎,透過周身八萬四千孔鑽入肉身,宛如烈火灼身、雷霆煉體。
好在他經過十八拳打磨根基,在此過程中明悟了武徒一氣長千里的道理,死死咬牙不讓一口心氣懈怠。
“武徒奠基就是如此,習慣就好。”武魁首風輕雲淡,反正經歷苦熬的也不是自己。
閻四夕心中狐疑,豐都城內的城衛軍他又不是沒見過。
胸口碎大石之類的打熬,跟這藥浴相比,孰輕孰重他怎會不知。
武徒要都是如此打熬肉身,還沒等到上戰場,怕是先死在熬煉體魄的路上了。
藥浴的過程固然霸道,但閻四夕吸收的時間也十分漫長。
直到鼎內藥液清澈如水,再無半點清香散發,武魁首方才開啟鼎蓋。
原先氣若游絲的閻四夕,只覺此刻神清氣爽,整個人脫胎換骨,渾身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
武魁首學富五車,於庖廚一道也十分精通,在閻四夕藥浴期間親自掌勺烹飪,石桌上擺滿了美味佳餚。
“二師父,你為何不吃?”兩位師父不拘泥於虛禮,閻四夕抓起金黃噴香的烤肉吃得正香,餘光瞥見不見君盯著自己,不由得開口問道。
武魁首吃相儒雅,講究錦衣玉食,小口小口地品嚐著美味佳餚。
倒是不見君十分古怪,始終側臥在飛劍上,抓著葫蘆飲酒不停,酒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動。
“阿彌陀佛,為師沒有那種世俗的慾望。”一名劍仙唱喏佛號,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樣子。
不見君不屑地擺擺手,可閻四夕卻注意到,他的喉間正在悄然聳動。
二師父心口不一啊……閻四夕腦中轉過念頭,倒也不以為意。
不管是武徒還是煉體士,修煉有成後都無需進食,單靠天地間遊離的靈氣,足以彌補自身消耗。
酒足飯飽後,閻四夕幫著清洗碗筷,收拾完畢後回到禪室,盤膝打坐感應須彌宮的變化。
此方天地,無論是武徒還是煉氣士,修行之始都是在丹田洞開須彌宮,方能踏上成神化仙之路。
與世間所流傳的道術一樣,根據開天丹品質不同,須彌宮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閻四夕五年前服用過地級開天丹,所得須彌宮雖比不上絕頂天才,但也算是世間第二等。
彼時須彌宮伴生的真靈是一頭火雀,於火行上有強大的天賦增幅。
可武魁首打入閻四夕丹田中的須彌宮,與他先前所立有天壤之別。
根據武魁首所說,人族須彌宮除了天生孕育,亦或以功法蘊養。
還有第三種殘忍的方式,那便是剖取他人的須彌宮佔為己有。
所謂他人,並不單單指的人族,還有妖族、魔族、海族等異族生靈。
各族天生地養,皆是天地所鍾,並無高低上下之分,須彌宮也是各族修行必備之物。
可閻四夕從未聽說,有何等神通,能在一人體內植入兩座須彌宮。
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堪比起死回生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