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切和沈雲這麼一名微不足道的禁軍軍士,有什麼關係呢?
就在沈雲在宮城上站了一個上午,終於等到輪戍的時候,一位身著大紅色官袍的鬚髮皆白的老者,於甲士的簇擁下,緩緩步入宮城邊緣的軍營。
“領侍中,三公尚書,博臨縣侯顧炎,奉太后懿旨,即刻起,調左威衛精銳,前往招福寺,此乃調兵之虎符,請校尉速速整軍隨我前往招福寺。”
這名老臣雖然年邁,但是中氣十足,他長長的頭銜念出來後,負責看守宮牆的校尉連忙拜倒,接過虎符勘驗後,立刻將沈雲這批剛剛從宮牆上換下來的禁軍軍士編組,隨著顧炎向招福寺而去。
沈雲的心頭猶如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方才還悠然地在宮牆上看戲,轉眼就被抓了壯丁,他輕嘆一聲世事無常。
一國執政太后被刺,其背後的暗潮洶湧,註定要將無數無辜之人捲入漩渦,在調查期間恐怕沒辦法返回家中了,一想到這沈雲更加頭疼了。
在這倉促之際,沈雲也只能讓一名相熟計程車兵給妹妹沈瑤帶話,吩咐她這段時間不要外出,老老實實待在家中。
當顧炎領著麾下精兵抵達招福寺時,那裡已有兩位朝中大員在靜候著了。其中一位,身著與顧炎相仿的大紅官袍,威嚴中不失莊重;另一位則稍顯年輕,一襲紫袍加身,更添了幾分書卷氣與靈動。
這兩位大人,皆是以謙卑之姿迎向顧炎,紅袍大臣先行一禮,聲音清朗而恭敬:“下官廷尉盧俊,拜見顧公。”
隨後,紫袍大臣亦步亦趨,其聲沉穩有力:“京兆府尹崔町,拜見顧公。”
沈雲跟在顧炎身後,目光掠過二位官員,心中暗自心驚。
廷尉是負責刑名司法的官員,掌審理判決、參議案例律條、收捕罪犯,調查太后遇刺案件自然是理所應當。
而京兆尹則是掌治京師,主管京畿地區治安以及司法的最高長官,對洛京城中發生的大小事都有管轄權,更何況太后遇刺,此等震動國本之事。
顧炎輕輕頷首,雙手悠然負於背後,言語間透露出一股威嚴:“太后懿旨,明令廷尉大人主理此案,京兆府輔弼,老朽只是奉命保護招福寺,防止宵小驚擾了寺內神佛的清修。”
聽罷,兩位官員相視一眼,皆是心照不宣。他們久經宦海,又怎麼相信竇太后派遣顧炎這等重臣至此,只是單純守護寺廟那般簡單?其中深意,只怕遠非表面所見。
廷尉盧俊倒是面色坦然,他出生名門范陽盧氏,是不折不扣的九姓望族,自盧俊踏入仕途以來,便以鐵面無私、執法如山著稱,只要自己秉公辦案,任憑風雨飄搖誰也抓不到自己的把柄。
反觀崔町,面色陰沉,眉宇間難掩深深的憂慮。他雖同屬九姓高門博陵崔氏之後,卻只是家族旁支,好不容易升遷至京兆尹,尚未來的及盡情領略那春風得意的滋味,治下就出現這等驚天逆案。
儘管太后懿旨,此案由廷尉主理,但廷尉重在刑名律法之裁定,而探尋真相、緝拿兇犯這件事上還得京兆府來辦,崔町深知,此案若不能迅速告破,他恐怕難逃干係。
就在三人商議完畢,準備開始調查的時候,招福寺內一陣騷亂響起。
一縷清脆如銀鈴的女聲劃破空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堅決:“吾家公主欲歸府邸,爾等何人,膽敢阻撓天家行蹤!”
顧炎聞言,劍眉微蹙,而京兆尹崔町,則是面色一沉,怒道:“佛門清淨之地何以藏匿女眷?速速將人擒下”
令下如山倒,崔町身後,數名訓練有素的驛卒,立刻殺進了招福寺。
須臾之間,剛剛進入招福寺的驛卒押著兩名身披僧袍的侍女,來到顧炎等人面前。
這兩名侍女,面對著眼前身穿大紅大紫色官袍的朝廷大員,竟然無絲毫怯意,其中一人看向顧炎連忙說道:“顧公!吾等乃長樂公主殿下侍女!公主殿下為祈國運昌盛,於招福寺內閉關齋戒數日,今朝禮畢,正欲歸返府邸,不料卻被這群丘八們攔下了去路!”
此言一出,即便是素來沉穩內斂的顧炎,也不禁眉頭緊鎖,這下子又牽扯出一名公主進來,這案子是徹底沒法查了!
這位長樂公主,也是先皇宣武皇的子女,是今皇帝的妹妹。
北魏皇室對宗室極為優待,這使得北魏一朝的公主非常的跋扈。
得知寺內深處,還隱匿著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這也讓在場的三位重臣心頭不禁沉甸甸的。
當報出了長樂公主的名號,崔町連忙揮手示意身旁的驛卒釋放了侍女,自己本就身處風口浪尖,若再觸怒了這位刁蠻的公主,那無異於自掘墳墓。
唉!自己真是前途堪憂......
最終,還是顧炎打破了沉默的僵局:“竟然此事涉及宗室,那就非我等外臣所能置喙,當務之急,應速遣使者入宮,向太后娘娘稟明情況,以求聖裁。”
“老夫先行一步,往長樂公主處請安。”
言罷,顧炎留下一臉愕然的兩位朝中肱骨獨自在風中凌亂,自己則向著招福寺內走去,而沈雲作為顧炎帶來的護衛,也緊隨其後步入寺門。
沈雲雖無數次戍守宮牆時遙望這座招福寺,但今日,卻是他初次踏足這座洛京最氣派的寺院。
亭臺錯落有致,樓閣飛簷翹角,彷彿一磚一瓦都承載著深邃佛法,寶殿輝煌,佛塔聳立,金光熠熠中透著幾分莊嚴與慈悲。更令人驚歎的是,寺內設有僧房兩千餘間,規模之宏大,裝飾之奢華,足以彰顯皇家寺院之非凡氣象。
顧炎一馬當先,領著沈雲及一眾禁軍精銳,循著長樂公主貼身侍女秋香的指引,穿過古剎,直至一處清雅別院前駐足。
須臾之間,一位身著素白僧袍、面覆輕紗的女子,輕盈步出院門。
女子約莫雙十年華,身姿曼妙,即便被寬大的僧袍包裹,亦難掩其骨子裡透出的婀娜與溫婉。那雙明亮的眼眸,彷彿能洞察人心,又似藏著萬千星辰,於聖潔之中不經意地流露出幾分難以言喻的嫵媚,讓人不禁為之側目,心生漣漪。
那女子輕挽著隨意散落的雲鬢,幾縷細碎的青絲不經意間垂落在素雅的僧袍之上,為她平添了幾分風韻。
輕紗遮面,半掩容顏,沈雲即便只是驚鴻一瞥,就足以讓他斷定,這位公主定是世間難得的絕色佳人。
長樂公主輕啟朱唇,其聲音非是沈雲預想中的那般驕橫跋扈,反倒是裹脅著一縷難以言喻的幽怨:“見過顧公。”
顧炎心若明鏡,別看這位長樂公主雖外表柔弱似柳,實則內裡卻與那些聲名在外的跋扈公主們並無二異,他自是不會輕易為長樂公主那溫婉表象所惑。
顧炎輕提衣襬,行了一禮,隨後緩緩開口:“公主殿下,微臣斗膽一問,公主為何會在招福寺內?”
長樂公主聞言,眼眶微紅,似有淚光閃爍,聲音中帶著幾分哽咽:“顧公果然明察秋毫。近日來,太后為叛軍之事憂心如焚,國運飄搖,本宮身為皇室一員,豈能坐視不理?故而親臨寺中,虔誠祈願。”
顧炎聞言,扶著額頭,再次問道:“刺客攻擊太后欒駕之時,公主身在招福寺內,理應能聞及,為何彼時未立即回府?”
長樂公主輕咬下唇,嘆息一聲,緩緩道:“那時,本宮正在潛心禮佛,忽聞寺外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實在令人心悸不已。本宮此番出行,僅攜貼身婢女,秋香見情勢危急,恐生不測,便勸慰本宮暫且留在寺中。”
顧炎聽完了長樂公主的陳述,拱手一禮,沉穩的說道:“公主殿下所述之事,老臣定當原原本本稟報太后,在太后聖裁未至之前,還請公主殿下暫避僧房,此期間若公主有任何所需,但請直言,老臣必當竭誠以應。”
聞言,長樂公主依然是一副孱弱的樣子說道:“顧公如今洛京生亂,本宮在僧房中住得不安穩,不知可否勞煩您,調派幾位英勇之士,以護我僧房周全?”
顧炎聞言,也不廢話,將包括沈雲在內的二十名軍士圈點出來,接著說道:“這些都是戍守宮門的禁軍衛士,定能確保公主安危。”
言畢,顧炎也不想要和這位長樂公主多費口舌,向長樂公主行了一禮後就告辭離去。
而被顧炎點出來留在僧房附近的禁軍衛士面上皆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喜色,只有沈雲心中暗道麻煩。
長樂公主此番給出的理由,細究之下,實難經得起推敲。竇太后遭遇刺,長樂公主不及時亮明身份離開招福寺,偏偏等太后鳳駕回宮之後,顧炎等朝中重臣來查案時才亮明身份,這一連串舉動簡直處處透漏著疑點。
沈雲心中明鏡似的,顧炎留他們在此,不單只是為了確保長樂公主安全,那股監視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沈雲暗自苦笑,自己是造了什麼孽,自己只是在戍守宮牆,就莫名其妙的被捲入了這場錯綜複雜的漩渦之中。
顧炎走後,長樂公主的倩影也緩緩步入僧房,之前領路的那名侍女站出來說道:“吾乃公主殿下近身侍婢秋香,你們哪位是隊正?”
言罷,眾人面面相覷,他們皆是上官臨時徵召而來,都只是底層士卒,連個火長都沒有。
秋香眸光流轉,提議道:“不若諸位,推選一位隊正出來。”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匯聚在沈雲身上。
由於沈雲以往經常幫著底層軍士出頭,這次派來的又恰巧都是出身平凡的底層士卒,畢竟那些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哪裡會來淌這攤渾水。於是,在一片默契的目光交匯中,沈雲被推了出來。
見此情景,沈雲也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秋香嫣然一笑,帶著幾分好奇問道:“敢問這位軍士,如何稱呼?”
沈雲聞言,連忙抱拳行禮道:“在下左威衛沈雲,幸會秋香娘子。”
秋香目光流轉,落在沈雲那張輪廓分明、面容清俊的臉龐上,再聽他言語間溫文爾雅,心中又多了幾分好感,她便說道:
“沈隊正,煩請您費心編排一番輪值班次,確保公主駐蹕的僧舍萬無一失,至於眾位將士,周圍的僧舍皆可暫作休憩之所。”
沈雲聞言,唱了一個喏,便自顧自的安排起眾人。
。。。。。。
夜幕低垂,招福寺的幽深院落被一層淡淡的月光輕紗覆蓋,一側僧房內,燭火搖曳,映照著三位北魏重臣凝重而複雜的神色。
顧炎以手扶額,眉頭緊鎖著說道:“太后鳳旨已下,令長樂公主暫居招福寺中,待案子徹底查清之後再回府。”
府尹崔町聞言,本就深沉的面容更是添了幾分陰霾,太后遇刺朝野攪得人心惶惶。即便是權傾朝野的雍王殿下,亦難逃責難之聲。此案本就錯綜複雜,如今卻又橫生枝節!
如今京兆府的衙役正在沿街找人來辨認那些逆賊的屍首,只有查清楚這些逆賊的身份,才好接著往下查。但是洛京之地,人煙稠密,黃冊所載已逾三十萬戶,若再加上那些豪門深宅中的僕役,以及遊離於戶籍之外的隱戶,城中人口之眾,怕已逾百萬之巨!因此想查清楚這些逆賊的身份根本不是短時間能做到的。
廷尉府今天也沒閒著,先是徹查了宮禁,抓捕了一部分金吾衛計程車卒,後來聽說有不少人看見,刺客是從招福寺的外牆裡翻出來的,這下連不少招福寺的僧人都被抓進了廷尉府的大獄之中,可是至今還是沒有審出什麼有用的線索。
在加上當時,金吾衛殺發了性子,那些刺客都被砸成了肉泥(不是比喻),由於那些刺客沒能留下活口,這無疑為案件的偵破提高了難度。
好在忙碌了一天,得到了唯一算是線索的線索,那就是此案跟招福寺的僧人無關,至於這個答案怎麼得來的,呵!太后金口玉言!
既然無關招福寺,廷尉盧俊這邊壓力驟減。只是如此一來,重擔就壓到了京兆府這邊,京兆府尹崔町已經想要辭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