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年。
烏雲部大敗烈焰部,數百年來漠北十三部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統一了。
巴特爾成為了漠北的王,大戰勝利之後,是熱烈的慶祝。
夜空朗朗,繁星無數。
篝火明亮,草原人圍著篝火,載歌載舞,五年的征戰終於讓他們看到了和平的希望。
巴特爾坐在王座上,將手中的烈酒仰頭喝盡,烈酒入喉,身體瞬間就被燒了起來,連帶著那顆心也跳的更厲害了。
他在人群裡搜尋了片刻,才看到躲在一處的宗越。
他穿過人群走了過去,宗越坐在山坡上,像是個旁觀者一樣看著遠處的熱鬧。巴特爾走過去挨著他坐下,“我能這麼快一統北漠,多虧了你。你有什麼心願和要求都可以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推辭。算是我對你的謝禮。\"
宗越收回了目光,偏頭看向他。
男人的臉剛毅硬朗,舉手投足間已有了早年間沒有的王者之氣,這兩年來宗越越來越喜歡往母親吳蘭淳那去了,只有在那裡,在山巔之上,他的心才能無悲無喜,格外的平靜。
許是受了母親的影響,宗越的心緒比之從前又平和了許多。
他伸手貼在了巴特爾健碩的胸膛上,即使隔著衣裳也能感覺到堅硬的肌肉和胸腔裡那顆狂跳不已的心。
\"你的心不靜。”
巴特爾愣了一下,男人的手很好看,帶著涼涼的觸感。因著幾分醉意,他大著膽子一把將他的手攥進了掌心裡,跟著一個使力,將人往自已懷裡帶。
有淡淡的香味撲鼻而來,他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吻了下去。
宗越匆忙之間偏了頭,巴特爾的唇擦著他的臉頰滑過,帶起了一點點溼涼的觸感。
\"巴特爾,答應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跟大周開戰。\"
巴特爾握著他的手用了大力,宗越有些吃痛,他瞧著他面上隱忍的痛楚神色,又憤憤的甩開了他的手,他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一般,有些煩躁的走到了高處。
月色悄然,映照出他高大的身影。\"就為了那個男人?”
宗越起身走了過去,站在他的身後。
\"不為他。涼州城裡的人,如果不自報家門,你能認得出誰是大周人,誰是草原人嗎?況且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周百年基業,若真起了戰事,只怕就會陷入長久的對峙。到時候苦的就是大周的百姓,草原的兒郎。\"
\"五年了,你已經創造了歷史,一統漠北。\"
“巴特爾,我以朋友的身份勸你一句,有時候守江山比攻江山要來的更辛苦,你有準備做個賢明的君王,受萬人敬仰的帝王嗎?“
巴特爾默了良久。
“你要走?\"
長久以來他也分不清對宗越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大周初見的時候他便注意到他。
後來種種他也是存了私心,可是這五年來,看著宗越為他殫精竭慮,看著他算無遺策,看著他一步一步助他走上至尊之位。
若只是尋常的美人,他早就動手將人擄至床上,寵幸一番了。
可宗越不同,他既想幫了他,又有些尊重他。
宗越笑道:“草原就是我的家,這裡有我的朋友,有我的親人,我喜歡這裡。\"巴特爾也笑了起來。
\"你這算是在監視我嗎?\"
宗越抬頭望著星空,聲音悠悠。
\"長生天會看著你的。巴特爾,答應我吧。\"
巴特爾沒有給他回答,而是下了山坡,跟屬下們喝酒去了。
心中的事已了,宗越忽然覺得一陣空虛,天地茫茫,他該做些什麼來填補未來那長長久久的幾十年呢?...
桑洛自上次來了之後,便沒走了。
魏青衍以言語譏諷,甚至動了手,可卻沒把人趕走。
桑洛垂著眸子說的可憐兮兮的。
“主子死了,除了你這世上再無與我相關之人了。\"
魏青衍抿著唇不再說話,讓人給他騰了間帳篷,帳篷遠遠的離開牧民們,可剛做完這些,桑洛又說了句讓他暴怒的話。
“況且你還欠我銀子沒還呢,再者當年你還刺了我一劍,險些要了我的命。還有...…”
魏青衍氣的掉頭就走,敢情這個木頭楔子是要把以前沒說的話一次性給說完了?
這豈止是賴著不走了,簡直是要坐在原地來跟他算總賬了。
桑洛在草原裡住下了。
旋風跟了他一路,跟他最親,每日裡都要來找他玩耍,魏青衍有時候會找過來,白了旋風一眼,罵罵咧咧道“養不熟的東西,你要是不回去,今兒就別回去了。\"
旋風被罵了,耷拉著臉小跑著跟在魏青衍身後回去了。
烈焰部是歸降的,後續的整合等事務,也用不到宗越了,巴特爾完全可以搞定,長日無事的宗越日日坐在山
坡上看牛群羊群,看藍天白雲,看遠處高聳入雲的山脈。
魏青衍怕把他給憋壞了,於是趁著天氣晴好,便拉著他去了涼州城。這是五年來,宗越第一次離開草原。
再次踏入涼州城,宗越心緒翻滾,那些被藏於暗處的回憶又翻湧了上來,城牆依舊是那個城牆,人卻不在是原來那個人了。
涼州城比之五年前要繁華很多,城中幾經擴建,主幹道縱橫交錯,人流來往不息。
幾人到城中的時候已是中午時分。
大約只有衣食無憂,心無旁騖,心思純淨之人,才會有這樣的童趣吧。再有一樣便是心中有彼此。從前礙於他跟炎鐸的糾葛,兩人各有憂慮。
可如今不同了。
菜上的很快,有大周的菜式,也有草原的菜式,為了一個雞腿,魏青衍跟桑洛又以筷子為武器,開始搶了起來。兩人暗自較勁,誰知力道一個把握不準。
雞腿飛了出去。
剛落了地,就見外頭竄進來一個乞丐,搶了雞腿就跑了出去。宗越望著那飛跑出去的身影一時呆住了。
那乞丐似乎是餓急了,搶了雞腿就躲在客棧的廊下啃了起來,末了連骨頭都嚼成了渣,然後舔了舔手裡的油,乞丐的頭髮髒成了一團,有的已經打結成了一塊一塊,他滿臉的鬍子,頭髮又亂,幾乎看不出長啥模樣。
估摸著剛才有客人叫罵,店小二抄起了棍子對著那乞丐就是一頓打,嘴裡還罵罵咧咧的,乞丐抱著頭蜷縮著身子,捱了一頓打之後才一瘸一拐的走遠了些。
等店小二回到店裡之後,又一瘸一拐的走了回來。
約莫是知道這裡有吃的。
最後一道菜是老闆親自端來的,見宗越的目光落在那乞丐身上,不由笑著解釋道:“這乞丐在這好幾年了,我父親自小就教導我們與人為善,所以客棧裡有乾淨些的剩飯剩菜也就給他了,這倒好了,這乞丐嚐到了好處,便也不走了,日日都守在客棧外。”
先前那個客棧還在,只是老闆換了個人,年輕了些,跟五年那個有幾分相似,後來一番寒暄後,才知道先前的老闆是他的父親,年歲大了便回草原養老去了,將客棧交給了兒子打理。
老闆一聽是熟客,熱情的招呼了宗越三人坐下。
魏青衍原本是不想讓桑洛來的,這些天兩人就跟斗雞似的,見了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總要爭個幾句,吵個幾句。
可是桑洛執意要跟,魏青衍也沒辦法,反正一路上沒給好臉色,這會子坐下後也不看他,也不跟他說話,倒茶的時候也只倒自已的和宗越的。
桑洛倒也不在意,等他倒完了,拿過茶壺自已倒了一碗。
邊地的茶不似京中那麼精細,茶葉也都是些粗茶。
他找了炎鐸五年,五年沒找到,他也就死心了,炎鐸在時他心裡還有著落,那就是護著主子的安全。
現在炎鐸死了,他想了很久,才給自已的心找了另外一個著落。
那就是像護著炎鐸那樣護著宗越。
他是炎鐸的暗衛,沒人比他更懂得炎鐸的心。
他在乎宗越,他喜歡宗越,他愛宗越,假如沒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他們早就在一起了,只要他們在一起了,宗越便也是他的主子了。
宗越瞧著兩人越活越跟小孩子似的,只淺淺的笑著。
宗越對著老闆笑了笑。
\"謝謝。\"
聲音微不可聞。
老闆又道:“我起初還不信好人有好報的話,可是後來有一回客棧著火,乞丐最先發現,拼了命的拍門喊人,他似乎不會說話,只啊啊的叫著,也好在有他提醒,火情才被控制住。還有一回,夜裡進了賊,也是乞丐發現的,跟賊拉扯的時候,還被劃傷了。”
離開的時候,宗越掏出了一張銀票。老闆受寵若驚。
\"這如何使得啊……\"
宗越卻道: “這是你應得的。\"
出了客棧後,宗越打發了魏青衍去買東西,又讓桑洛跟著,他也沒有走遠,只在對面的茶樓裡喝茶,從二樓的雅間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那個乞丐。
乞丐窩在角落曬太陽,不知哪裡來的幾個小孩,皮的沒邊,先是拿石頭試探的砸了砸乞丐,見乞丐沒反應,又都圍了過去。
有個年紀小點的,更是解開了褲子,直接對著乞丐撒尿。
乞丐醒了,也不吵鬧,只縮著頭往邊上躲。
有個年紀稍大的孩子,看見了乞丐脖子上掛著的東西,起了好奇心,伸手便要搶,誰知那乞丐卻像是發了瘋一樣,捂著脖子不讓他搶。
嘴裡還發出唔唔的聲音。
“阿越….阿越的...不許搶.....”
大人的力氣到底比孩子強多了,小孩們又鬨鬧了一陣就散了。
乞丐寶貝似的將掛在脖子上的東西取下,緊緊的捂在手心裡,跟他身上髒的看不出顏色的衣裳比,他手心裡的那個踉蹌卻光亮異常,有些地方都褪了漆,顯然是常常摩挲的。
宗越眼眶微熱,他下了樓,走到乞丐的跟前,蹲了下去。
“這是什麼? 給我看看,好嗎?”聲音清冽而溫和。
聲音一出,那乞丐明顯抖了一下,可卻沒抬頭,過了很久才將手中的鈴鐺遞了過去。
有淚順著臉頰滑落。
母親曾說炎鐸命不該絕,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宗越握住了鈴鐺,也握住了那隻髒兮兮的手。
\"走,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