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落後一步,趕快的時候,只見炎鐸趴在雪地裡,身後有兩道血痕延伸開去,他拼命的在往前爬,似乎是在追著什麼。
身後的那兩道鮮紅的印記,在雪地裡格外的顯眼。
桑洛忙給他止了血,將人扶在懷裡,炎鐸的精神有些渙散,抓著他的手用了大力,他說,“去,去幫我追阿越,他要走了,他真的走了。”
\"可是...主子?\"
桑洛自然不放心將重傷的炎鐸一個人放在這裡。
他看了看懷裡的人那執拗的目光和握著他的手發白的指節,又看了看那遠去的一行人的身影,一時猶豫不決。
草原不比在京中,如今大雪封路已經好多天了,野地裡的狼估計早已餓紅了眼,再加上炎鐸現在手筋腳筋也斷了,風一吹,血腥味一起,定會招來那些野獸的。
這讓他怎麼放心去追宗越呢?
炎鐸拼命的想推桑洛去追人,可是手上已經不能用力了,末了只軟聲求他,“阿越要是不回來,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
桑洛將腰間的匕首解下,放在了炎鐸的手邊。
\"主子,你照顧好自已,我去去就回來。\"
炎鐸看著他翻身上馬,疾馳而去,強撐著的一口氣終於洩了氣,人又軟軟的倒了下去,身下的雪可真涼啊,不知道當初他那麼待宗越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心涼至此。
他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上已經結了霜。
桑洛會追回宗越嗎?會嗎?
炎鐸覺得不會了。
在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他恍惚聽到了在無邊的曠野裡似乎有什麼叫聲傳了過來,可是他不在乎了,他什麼都不在乎了。
家國天下,皇權富貴,乃至於性命,他都不在乎了。
如果可以用的他性命求得宗越的原諒,那麼他可以平靜的去赴死。
可是宗越會原諒他嗎?
炎鐸覺得不會。
他的宗越那麼的驕傲,那麼的正直,他將一顆真心捧到了他的面前,是他被仇恨矇蔽了雙眼,才將諸多的苦難和折磨加諸在他的身上。
是他親手毀了宗越,同時也毀了自已。
……
\"等等.....\"
身後傳來喊叫聲的時候,魏青衍明顯的察覺到了宗越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雖然只是很輕微的一顫,可是他還是感覺到了。
\"主子,你們繼續趕路,我去看看吧。\"
宗越垂著眸子,良久才“嗯”了一聲。
魏青衍下了雪橇,手裡提著劍,往後走去,攔住了追來的桑洛。
他拔劍出鞘,劍尖指著桑洛。
\"今天要想過去,除非踏過我的屍體。\"
桑洛擔心著那頭的炎鐸,又見魏青衍這般,實在沒辦法只能扯著嗓子喊。
\"宗公子,我求求你,你去看看主子吧,他要死了,他真的要死了……我知道您心裡是有他的,否則當年你也不會用自已的半條命去救他,其實主子他心裡也是有你的…他.…”
話還未說完就被魏青衍打斷了,魏青衍厲喝一聲,直接飛身殺了過去。
“桑洛,你找死......\"
他知道眼下宗越的心不平靜,可熬過這一小段,未來就是康莊大道了,他不允許有任何人來奪走宗越重新來過的機會,誰都不行。
他出招狠辣無比,招招都直逼要害。
桑洛沒辦法,只能還手,卻再無機會喊話。
兩人鬥了百十來招後,拼了一記,皆都往後退了幾步。
不知何時起了風,揚起了簌簌的雪花。
魏青衍冷聲道:“今兒有我在,你休想去找我家主子。姓炎的已經害得我家主子死了一次了,難道連死後都不想放過嗎?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剛才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炎鐸是死是活自此跟我們無關,同樣我家主子是死是活也與你們無關。”
桑洛的手臂上受了幾道輕傷。
“青衍,我求你了,你就讓我過去吧。\"魏青衍目露兇光。‘
“不行。當初炎鐸那麼對我家主子的時候,怎的不見你勸,現在他要死了,想要悔過了,就要來打擾我家主子?天下沒有這個道理,我還是那句話,你要過去,除非我死。”
桑洛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這一招來的很是兇猛,論武功魏青衍自認不是他的對手,可是今日他是鐵了心的要護著宗越的,他厲喝一聲,氣勢暴漲,毫不畏死的迎了上去。
誰知半道上,桑洛忽然收了招式,魏青衍收手已經來不及了。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讓他的頭皮一陣發麻。
魏青衍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桑洛,你幹什麼?”·
桑洛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喘息著道:“青衍,我拿我的命求你,求你讓我見一見宗公子,我不說旁的,只問一句話。\"
魏青衍說不上心頭是什麼感覺,他猛地抽回了劍,劍被抽出的一瞬間帶起了大團的血滴。
他側身站著。
不言不語。
桑洛一手捂著傷口,然後追了過去。
宗越依舊沒有抬眸,他的整張臉都掩在帽兜底下,讓人看不出他的情緒。
桑洛走到他的跟前。
果真只問了一句話。
\"你能原諒他嗎?”,宗越想也不想的就回了。
\"原諒,我原諒他了。”
桑洛原以為會聽到一番歇斯底里的控訴,可宗越那麼平靜的說出了原諒。
反倒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明明錯的人是炎鐸,是他的主子,他有什麼臉來求原諒?
可是沒辦法,誰讓他是炎鐸的人,無論對與錯,他這輩子都只能有這麼一個主子。
桑洛恭敬的行了禮,道了謝,然後翻身上馬,往回而去。
路過往回走的魏青衍身邊時,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有些話他想說,可是到了嘴邊又覺得說與不說都毫無意義了,反正這輩子他們註定是仇敵了。
一路疾趕,等到了先前的地方時,卻不見了炎鐸的身影。
周遭的雪地裡有些雜亂的爪印,連帶著還有一大灘散亂開來的血跡。
桑洛的腦袋裡似乎有什麼東西轟的一下炸開了。
天旋地轉後,一切都是白的。
他茫然的立在原地,該去哪兒找?該怎麼去報仇呢?
他順著那些爪印一步一步的找了過去,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裡,風漸漸大了,太陽隱在了雲團之後,再然後就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
他固執的找尋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天黑的時候,他進入了樹林裡。
他很想喊,“主子,宗公子說原諒你了,真的……”可是隻覺滿嘴苦澀,怎麼也喊不出來。
……
天擦黑的時候,一行人終於回到了烏雲部。
吳蘭淳還是有些不大習慣熱鬧,所以帳篷設在了稍微有些偏遠的地方。
魏青衍掀開帳篷的簾子扶著宗越進去後,只見芷瀾姑姑正在做晚飯,飯香撲鼻,魏青衍深深的吸了口氣,撣了撣身上的雪,就湊了過去。
\"芷瀾姑姑,我來幫你。\"
吳蘭淳也走了過來,她伸手替宗越撣了雪,又解開了他身上裹著的衣裳和披風,最後拉著他走到了床邊,藉著昏黃的油燈,細細的打量著她的兒子。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宗越瘦了很多,臉色也不大好,連帶著神情也懨懨的,即使他強裝著想要笑,可是吳蘭淳還是感覺出來了,他將兒子摟進了懷裡,輕輕的拍著他的背。
\"一路可還順利?”
宗越點頭,先前強忍的淚意忽然洶湧而來,如決堤的洪水一樣。吳蘭淳也不勸什麼,只默默的陪著他。
良久之後,芷瀾的聲音傳了來,她的聲音裡有著重逢的喜悅和高興。
\"夫人,少爺,吃飯啦。你們快些出來,否則這好吃的都要落進青衍的嘴巴里了。\"接著就是魏青衍和芷瀾說笑的聲音。
宗越吸了吸鼻子,\"娘,他當著我的面斷了自已的手筋腳筋。其實我不怪他的,真的,他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事,他就乖乖的回去做他的皇帝不好嗎?\"
吳蘭淳撫了撫他的發頂。柔聲道:“一切自有定數,他在你身上種的因,未來就成為種到他自已身上的果,你我既然來了漠北,那便一起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
宗越點頭,然後一起去外間吃飯。
芷瀾姑姑的手藝很好,許是在大周待的久了,口味還是偏向大周的,糖醋排骨,人參烏雞湯,還有碳烤羊排,並幾道家常的小炒。
四人很久未這樣齊整的吃過一頓飯了。
屋子裡燒著火塘,很是溫暖。
幾人邊吃邊聊,享受著不一樣的安寧。這是吳蘭淳想了很久的事情,如今終於實現了。
晚飯後,芷瀾姑姑又做了酥油茶。
幾人圍著火塘烤火,喝茶,很是愜意。
正說著話,巴特爾來了,他的手裡拎著個布袋,他將布袋交給了芷瀾。
“那天在客棧裡看到你愛吃烤栗子,所以我拿了些來,你沒事的時候烤著吃。
\"宗越有些訝異於他的心細。
\"謝謝。”
巴特爾嘿嘿的笑了起來,跟吳蘭淳說了幾句話便又匆匆的離開了。
是夜。
寒風呼嘯,狼嚎不斷。宗越做了個夢。
他夢見炎鐸被一群餓狼圍住了,炎鐸的身下是大團的血,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什麼似的,一雙眼睛睜的很大,幾乎要爆出眼眶。
他哭著問他。
“阿越,我拿我的命賠你,你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