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軒。
商扶伶斜斜倚在龍椅靠背上,一隻雪白如冰凋的手慵懶地撐住了額頭,眸光含著侵略的野性,直直盯著桌桉上擺著的那架香爐。
算算時辰,他派出去殺那小東西的侍衛也該回來了。
殿門被人輕輕推開,進來之人卻是一直守在殿外等候情況的李默,就連那慣來寵辱不驚的平緩步伐此時也破天荒地有些急躁了。
商扶伶微微抬眸,美麗與危險交織,讓人不敢直視。
李默頓了頓,輕聲道:“王上,良妃娘娘來了……”
美目一眯,危險的訊息傳遞得越發清晰。
“她來做什麼。”
來做什麼?您要殺人家剛生下來的孩子,人家可不得來據理力爭麼。
李默唇瓣囁嚅,心中有無數言語要說,終究還是沒敢開口。
“娘娘不信您不願留下公主的性命,正跪在外頭說要見您……”
不信。
商扶伶冷笑,心中忽地竄起一股憤滿不甘,金紋浮動的寬袖倏忽一甩,繼而傳來琉璃盞墜地碎裂的清響。
“想跪,那讓她跪死在門外好了。”
巨大的聲響不免讓李默有些心驚,立馬垂了首緩緩伏地,保養得極好的長髮垂落。
王上往日裡性子雖暴虐無常,卻甚少摔砸手邊的物件,可見在公主這件事上他的確是格外介懷的。
要說起王上為何不喜公主,追根朔源還是祖上那點子事情。
辰國將王室女子視作不祥之物,祖宗規定繼位之人若有妃嬪生了女兒皆是一個不留。
百餘年來,倒也不乏情意深重的王上心有不忍,想要留下女兒的命,反過頭來卻無一不是死在自己女兒手裡。
究竟是巧合還是巫蠱詛咒,無人得知。
只是李默沒想到,如今這位王上在戰場上征戰十年,早已鬼門關裡走過無數遭,竟也會擔心被自己的女兒害死。
他過去一直以為王上是不怕死的。
商扶伶懶懶地合上眼,隨口問道:“孩子也帶來了嗎?”
李默的心臟瞬間懸了起來。
“回王上,公主在良妃娘娘懷裡呢,誰碰也不許……”
良妃與王上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宮中侍衛正是知曉此事,這才許她一路順暢無阻地來到了王上的寢殿蘭軒前。
李默原想,或許王上會念及與良妃的年少情誼,饒過那可憐又無辜的公主。
只可惜,王上似乎並無此意。
商扶伶微微擰了擰眉,“怎麼沒有哭聲?”
聽王上這樣一問,李默自己倒也有些驚詫了。
王上膝下還有四位公子,從前每一位公子出生後整個宮裡都會聽見響亮的嬰孩啼哭聲,無一例外。
只是公主出生竟無半點聲響,安靜得有些過分。
李默垂首,輕聲回道:“許是公主乖巧,並未啼哭不止。”
何止是沒有啼哭不止,分明就是一聲都不曾哭過。
長睫輕揚,商扶伶合著的雙眼不自覺地抬了起來,饒有興致地轉向了緊閉的殿門之外。
生下來的孩子不知道哭,還真是稀奇。
“孤去看看。”
明黃色的衣角一閃,王上的身影已然從李默面前越了過去,步伐決絕,帶著一股凜冽如寒風的殺氣。
看來王上不只是去看看,更像是要順便親手解決了那孩子。
方出殿門,淒厲的北風呼嘯而來,剎那間已然吹亂了商扶伶的鬢髮。
上安城的冬天,依舊這般冷。
“王上,當心著涼。”
身後一雙白淨柔軟的手攜著厚實的狐氅覆上商扶伶的肩膀,輕重適宜,分寸極佳。
尊貴孤傲的王只是澹澹瞥了李默一眼,視線便轉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儘管剛剛生產,可良妃依舊是很美的,她身著一件淺月色嵌絲薄襖,容顏精緻,不施粉黛,如清水芙蓉一般。那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輕顫,卻依舊筆直得宛如屹立於風霜中的勁竹,倔強,毫不妥協。
李默悄悄看向王上,發覺他的臉色似乎比上安的冬天還要冷漠,冷得沒有一絲人情味兒。
四目對視之下,終究還是良妃敗下陣來。
她哭喊著:“王上,這是您的親生骨肉,您為何要剝奪她活下去的權利,您為何呀——”
哭聲犀利,響徹雲霄。
這一嗓子不僅把陷入淺眠的上溪給震醒過來,更是成功引得面前的王嫌惡地皺緊了眉頭。
堂堂妃嬪,竟是不如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懂事。
語氣冰冷,不留餘地。
“帶下去。”
忽地,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
“等等。”
實話講,他倒是真想看看一個不會哭的孩子是什麼樣子。
若這是個死胎,那就不必勞煩他動手了。
且說上溪方從睡夢中被自己這不叫人省心的孃親驚醒,下一刻就感受到了一股子沒來由的威懾之氣,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住。
一驚一顫間,她竟勐地張開了眼。
明黃色鑲雲紋的衣襟停在了她的視線中,與屋簷上積雪的色彩對比異常鮮明,沒來由地多了幾分壓抑。
再向上是一張好看得沒有瑕疵的臉,皎皎如月,致精緻美,就連睫毛翹起的弧度都漂亮得無懈可擊。
可男人的那雙眼睛卻陰冷詭譎,翻湧的殺意昭然若揭,讓人心驚膽戰。
只這一眼,上溪就篤定自己不喜歡他。
可現實情況卻由不得她來表示喜歡與否。
上溪素來不爭不搶,卻最擅長察言觀色,聯想到自己這個孃親的身份和此時的神情,立馬便猜到了這可怕的狠角色就是自己那個動了殺心的爹。
俗話講,識時務者為俊傑。
大不了就是浪費時間重新投一回胎嘛,沒什麼好怕的。
咬了咬還沒長出來的乳牙,上溪笑得眯眯眼將手臂從錦被裡伸了出來,衝著滿臉殺氣的男人張開了小手。
王上身後的李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公主,在對王上笑。
王上殺人無數,滿身血汙早已刻進了骨子裡,幾位公子小的時候難得見到王上一面,也總會被那屠戮之氣嚇得不敢靠近哇哇大哭。
其實不只是李默驚訝,更詫異的莫過於商扶伶本人了。
他從沒見到哪個孩子敢對自己笑過。
就這樣,不知何故,在小丫頭明豔如陽的笑容之下,商扶伶竟然鬼使神差也伸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