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國。
白雪皚皚，赤牆金瓦，蒼穹頂氤氳著烏色的雲層。
上安王城刺骨的冬天又來了。
大殿內鑲金的紅燭流了整夜的淚，燃盡了最後一口氣，終於凝固在了琉璃燈盞之中。
“王上，良妃娘娘……”輕而柔的嗓音響起，帶著幾分試探。
商扶伶微微抬了抬眼，陰翳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獨屬於帝王的威嚴。
內侍官李默不著痕跡地掃了王上一眼，察覺他並沒有太多的牴觸，遂繼續說了下去。
“良妃娘娘生了個公主。”
公主……
商扶伶批閱摺子的硃筆微微一頓，繼而冷冷笑了，隨手將筆扔上桌桉，濺起的墨點落上不染纖塵的紙面，他注視著那點墨汁，眼神狠厲決絕。
看著王上的眼神，李默不自覺地低了頭。
他簡直怕極了王上這個眼神。
狠辣，毫不留情，似乎能輕而易舉刺穿人的心臟。
每當王上露出這樣一副神情的時候，只能說明一點——又有人要因故喪命了。
薄唇輕觸，傳遞出來的資訊半點不出李默所料。
“不留。”
聽吧，王上說，不留。
哪怕這個孩子是他親生的、唯一的女兒。
上溪醒過來的時候頭腦有些暈脹。
斑駁錯雜的記憶翻湧而來，她長舒一口氣，卻發現自己竟然睜不開眼睛，也吐不出半個字。
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應當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孩。
上溪轉念想到九重天有規矩，下界轉世的仙人須得飲下一盅忘魂散忘卻前塵因果，潛心修煉方可重新位列仙班。
她在來人間之前分明……排隊飲了忘魂散啊，怎麼對自己在九重天上的事記得這樣清楚。
難不成是忘魂婆婆的忘魂散摻多了水，沒起作用？
愣了半晌之後，上溪突然僵住了。
她記得自己在九重天做灑掃宮女的每一個瞬間，孤獨的，卑微的，恭維的，唯獨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入輪迴轉世的。
腦海中隱約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傻瓜上溪，你是來報恩的呀。”
細細品了品，上溪分辨出那是司命仙君的聲音。
司命仙君是整個九重天最受小仙娥歡迎的神仙了，他隨和有趣，一對勾人的桃花眼總是含情脈脈地盯著人看，能生生將仙娥們的臉盯得紅通通。
上溪張了張嘴，聲音卻無法從這嬰孩的口中發出來，便只好在腦海中忙忙地詢問。
“仙君，我要報的是什麼恩？恩公又是誰？”
司命故作神秘，扔下一句話。
“時也命也，你有很多時間慢慢想。”
只見一道煙霧繚繞，腦海中那抹不染纖塵的白衣已然翩翩遠去。
上溪求助無果，只好藉著司命那點殘存在她意識中的仙氣拼了命地回憶，尋覓自己來人間一趟究竟所為何人。
不得不說司命這點仙氣還是有用的，上溪很快就在蒙塵的腦海中捕捉到了一個少年的身影。
他柔弱而溫斂，眼底裡帶著一抹悲天憫人的善意。
這個瞬間激發了她保護欲的少年，就是她此行的恩公吧。
一樁心事暫且摸索到了頭緒，上溪長舒了口氣。
誰料這口氣還沒能來得及順完，一隻火鉗般滾燙堅硬的大手就已經死死扼住了她的脖子。
司命最後一點仙氣消散，周遭的聲音與景緻漸漸清晰。
“你要做什麼？誰許你奪走我的孩子！”
一道淒厲刺耳的女聲，帶了滿滿的沙啞，每一個字都扎得上溪耳膜生疼。
好傢伙，這嗓音不去九重天打更倒真是可惜了。
“良妃娘娘莫要為難奴才，奴才也是受了王上……”
哦？娘娘，王上？
她這是投胎到皇室裡來了呀。
想她從前孤苦無依，一步一個腳印從兔身修煉到九重天去，卻因著出身的緣故處處被人瞧不起，做的是最粗實的活計，聽的是最下作的挖苦。
眼下雖只是一世輪迴，但卻能夠過上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她著實是有些欣喜和期盼的。
只是這期盼很快就隨著那隻扼住自己脖頸的大手漸漸發力而煙消雲散。
這人是要在她還沒睜開眼的時候直接把她送走呀。
上溪嘗試著去踢打掙扎，可這具身體實在是綿軟無力，反抗的力道對那隻大手而言簡直微乎其微。
上溪欲哭無淚，孃親呢，怎麼還不來救救她？
許是祈求得到了回應，下一刻她只覺得身體被兩股力量來回拉扯，繼而落入了一個馨香溫軟的懷抱裡。
哪怕睜不開眼睛去看，可上溪知道這個女人是自己的孃親。
這是一種屬於母親的味道。
“我不相信！我要去見王上！”
女人的聲音那樣淒厲兇狠，可環抱著她的雙臂卻輕柔得不像話，似乎生怕動作大一些弄疼了她。
那一瞬間，上溪突然有種流眼淚的衝動。
她沒有孃親，從來不知道被孃親抱在懷裡是這樣的感覺。
“娘娘，這……”
一方柔軟的錦被緩緩覆蓋上她的身體，上溪聞到那是棉花的馨香。
孃親這是要帶她出去嗎。
“我要去見王上，他絕不會殺死自己女兒的，絕對不會！”
如果方才的上溪還是初入人世沒能反應過來，那麼聽到這句話之後她算是徹底清醒了。
悲催這兩個字，從九重天跟著她來了人間。
當爹的要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種虎毒食子的橋段竟然能讓她給碰上。
還不等上溪繼續感慨自己的悽苦，只覺得耳畔呼嘯而過一陣風聲，伴隨著女人起伏不斷的喘息，連帶著她的心也緊緊繃了起來。
孃親要帶她去哪兒，去見那個還沒見面就要殺了她的父王嗎。
傻瓜孃親，現在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將我託付給你的親信，悄悄把我送出宮去嗎，怎的還巴巴地帶著我羊入虎口呢。
上溪在女人懷裡動了動，明明有滿心的話語卻開不了口，反倒被女人抱得更緊了。
默默嘆了口氣。
按照從前她看過的話本子裡的劇情，孃親這種衝動無腦的角色估計活不到第二回吧。
算了，大不了一會兒嗝屁之後再去求求司命仙君，重新給她投個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