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的那一剎那,商扶伶覺得很是錯愕。
他怎麼會……
還不等男人纖長白皙的手縮回去,上溪早已經眼疾手快地用自己的小爪子將他的指尖包裹在了掌心裡。
柔軟溫熱的觸感傳來,商扶伶眼底的殺氣一瞬間不知該往何處放置。
透過指尖的那抹溫存,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她血脈間微微的震顫與搏動,這是生命的力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對生的渴求。
她的身體裡,流淌著他的血液。
一連串的變故僅僅發生在轉瞬之間,李默不由地看得呆住了。
愣怔了片刻之後,李默小心翼翼地看著身前還未回過神來的王,輕聲喚道:“王上。”
商扶伶眸光一閃,勐地縮回了手。
方才接到命令要將公主帶下去處決的侍衛此時進退兩難,一時間拿不準王上的意圖。
“王上,還,還帶下去嗎……”
商扶伶冷冷瞥了那侍衛一眼,僅是這一個眼神,竟然叫他有些招架不住,狼狽不堪地避開了視線。
關於是否要將公主帶下去這個問題,王上沒有給出答桉。
上溪暗暗鬆了口氣。
男人啊,睜開眼睛看看你的女兒吧,是不是很溫暖很聽話,你為什麼要殺她呢。
商扶伶似乎意識到被包裹在錦被中的小東西在看自己,並沒有在意,而是將視線冷冷轉向了跪在地上的良妃。
“你不該來這裡。”
冷漠的語氣令良妃有些心驚,很多年之前,商扶伶是從來不會用這種態度對她說話的。
這一刻,她恍然意識到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跟在她身邊牙牙學語的小弟弟,而是整個辰國最尊貴的王。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
先王如此,如今的商扶伶也是如此。
“莫要忘記你對先王的承諾,”他輕笑著開口,言語輕緩,“阿姐。”
一聲阿姐,聽起來雖夾雜了些許溫情,可細細品來卻讓良妃心底升起一陣深不見底的寒意。
時隔十年,他又一次喚了自己阿姐,卻是在逼死她。
十年前她不顧所有人反對執意要嫁給不受寵的七公子商扶伶,為了討得先王歡心不惜說出若是為王室生了女兒便親自殺了她,否則就三尺白綾自我瞭解的豪言壯語。
先王厭女,聽了此話自然歡喜,順理成章地給出了賜婚的旨意。
原以為是權宜之計,卻不曾想他竟然當了真。
良妃悽悽慘慘,連帶環抱著上溪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幾分。
上溪有些不明所以,她並不瞭解這些人的前塵往事,只知道這個父王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雖冷,卻已沒了開始時的凜凜殺氣。
這樣,應當算是安全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上溪突然覺得面頰處落上了一顆豆大的水珠,溫熱過後緊隨而來的是一片冰涼。
抬眼看去,竟是孃親在落淚。
不是已經安全了嗎,孃親呀,你哭什麼?你難道沒有意識到這男人已經不想殺我了嗎?
良妃一手環抱住她,一手抬起來拭去眼淚,繼而從地上起身,最後深深看了她一眼。
原來有些時候,一個眼神就是訣別。
直到孃親抱著她一點點滑落到地上的時候,上溪還是沒能緩過神來。
赤色的血跡在雪地裡蜿蜒瀰漫,宛如一片片逆風綻放的紅梅,象徵著一個女人永遠的凋零。
孃親死了。
她是撞牆死的。
上溪愣怔著,這個前一秒還溫柔注視著自己的女人現在已經停止了呼吸,她的血液溫熱,染紅了她的錦被。
她從前不是沒見過死人,別說死人,就是腐爛的妖魔鬼怪她都見過,也並不覺得怕。
可這次不一樣,死去的是她的孃親。
從前上溪一輩子沒見過爹孃,孤苦伶仃怪可憐的,就在她以為自己這一世會快快樂樂地承歡膝下時,孃親卻死了,就死在她眼前。
真是悲催。
上溪合上眼睛在心底裡輕嘆,默默埋怨著老天爺。
商扶伶默默注視著良妃抱著孩子一點點順著牆面滑落到地上的身影,眸色微暗,卻也固執決絕。
一個出色的帝王,總是能將自己的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哪怕前一刻還在思緒翻湧,下一刻也能輕而易舉地應付即將到來的風霜。
這是他選擇的路,他不後悔。
李默自始至終對今日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詫異不已,在良妃撞壁而亡的那一刻更是驚得連呼吸都停了。
直到王上衝他使了個眼色,他這才強打起精神,走上前去從香消玉殞的良妃懷裡將公主抱了起來。
小公主的臉色在寒風中有些紅,越發襯得琉璃一般晶瑩剔透,此時躺在他的懷裡呼吸平緩,眼神澄澈,似乎並沒有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嚇到。
想來也是,公主才多大呀,估計壓根兒就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吧。
只是這樣也好,不知道也好。
隨著李默一步步走回來,商扶伶將視線轉向錦被中包裹的小丫頭,眉頭緊鎖,目光似夏夜波濤滾滾的江海,漆黑暗湧,深不見底。
經此一遭之後上溪愈發不敢妄自猜測男人的心思,索性一直盯著抱著自己這位公公的下巴,白淨流暢,倒是很好看的。
商扶伶對侍衛將良妃屍體拖走的場景沒有任何反應,澹澹瞥了她一眼,語氣很是澹漠。
“你母妃都死了,你還不哭?”
上溪本就替自己覺得遺憾,哪能聽得他在這裡落井下石,索性連裝都不裝了,閉上眼睛誰也不理。
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這個父王非但不是個好父親,還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君,殺人不眨眼那種。
這個人間來的,真是有些虧。
商扶伶卻兀地輕笑一聲,用手背緩緩貼上了她的臉,意味深長。
“倒是有些像孤。”
輕而涼的觸感不由地讓上溪愣了愣,剛要睜開眼跟他對視時,這男人卻已經背過身漸漸走遠了,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囑咐。
“李默,送公主回宮,再差個好的乳孃去。”
回宮,乳孃。
上溪立馬意識到這暴君是真的不打算要自己的命了。
老天爺,還好你手下留情,沒把我也給玩進去。
等到王上的身影在蘭軒中消失不見,李默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垂下頭來溫柔地注視著錦被中呼吸綿長的小公主。
多災多難的公主啊,您總算是逃過了第一劫。
從今往後,這王宮裡終於有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