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古尋所在的閣樓。
如今天氣寒冷,古尋的閣樓倒是清淨許多,檀香縈繞間,地上滿是攤開的竹簡與卷宗,手下稀疏的幾個人影不停的穿梭在這些書卷之間,偶爾拿起筆在紙上記錄,然後收好其中一卷放在櫃中。
見到見空和東方衍前來,古尋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那泛黃的書頁昭示出其年代久遠,他輕輕的合上書籍。
在聽聞兩人來意後,古尋面色浮現出難得的笑容,現今正值寒冬,並非是出任務的好季節,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此時回鄉探望親人以解相思之苦,古尋平日對兩人頗為注意,一來是因為辛千以往名聲太大,他所推薦之人難免會多加關注,二來這兩人確實心性毅力皆是無雙,所有的努力與汗水他都看在眼裡,再加上在江無言的調教下愈發顯得出色,雖說還未開始正式執行任務,舉手投足間初顯崢嶸,模糊間已經有了辛千的影子。
江無言的小隊人數雖說最少,但這四個人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古尋在記錄名冊上寫下兩人名字,他從一旁的抽屜中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了見空。
“去吧,這玉佩是當時辛千寫親筆信時所攜,如今你學藝有成,把它帶回去歸還辛千吧,替我向他問好,至於東方衍,若是你師父有空閒,可來扶搖與我一敘。”
見空雙手恭敬接過玉佩放入胸口,與東方衍一起躬身抱拳,“教頭保重,屬下必將教頭之言帶到。”
兩人也不多加停留,轉身離去。
古尋望著消失在樓梯處的身影,自言自語道:“辛千,你我終有再見之時。”
見空兩人出了閣樓遠遠的朝著密道而去,站在那高高的階梯之上,扶搖的全貌盡收眼底,雪花飄落,滿目銀裝,街道上人影寥寥,孤寂異常,不遠處有院子中白煙冒起,一絲煙火之意襲來,卻不聞嬉笑怒罵之聲。晉人陶元亮有作桃花源記,這個藏在信山中的扶搖,又何嘗不是自已心中另一個桃花源。
見空心中一聲感概,兩年之前自已也曾站在這裡遙望天際,眼中滿是對這個地方的好奇與憧憬,如今世殊事異,兩年之後再看卻又是另一番面貌了。也難言古語有云:人在每個階段所看到的事物是不一樣的。
見空兩人熟練的穿過密道,扣響牆上的門鈴,只等待了片刻,便是有亮光從上方傳來,兩人沿著樓梯而上,趙星一熟悉的臉龐顯現。
再次見到趙星一,此人對見空的態度明顯比當初好上不少,臉上笑容不斷,欲招呼兩人坐下熱情款待。
“小人雖遠離扶搖,但仍舊聽聞二位在內名聲,兩位天姿聰穎,乃人中之龍,頗受古尋大人重視,未來平步青雲扶搖直上指日可待,小的在此先恭喜大人了。”
趙星一奉命看守據點多年,眼光何等毒辣,在聽聞手下人說起見空兩人在扶搖的表現,尤其受古尋關注,再加上與辛千關係不菲,未來說不得能成為扶搖高層,此時與之打好關係絕無壞處。
“辛苦掌櫃的了,扶搖高手如雲,只是平日並不顯山露水,我二人只是運氣好些方才通關罷了,承蒙古尋大人照顧,惶恐之至。”東方衍明白趙星一是何用意,搶先一步說話:“我二人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多留,告辭了。”
二人出了客棧,騎上快馬朝著淮安而去,雪地裡只留下深淺不一的馬蹄印。
江無言昨日帶著第二明月和江不語離開,日夜趕路,如今已經身在鳳陽城數十里之外的一個小村莊。
見到自家兒子回來,江無言的父母自已高興的很,兩人皆是普通的農家打扮,江父大約四十左右,兩鬢微有幾根白髮,身體敦厚壯實,手上有不少老繭,嘴裡正抽著菸袋,黝黑的臉上露出樸實的笑容,江母常年操持家務,臉上已有歲月之痕,身形略微彎曲,但頭髮扎的很整齊,家裡雖然並非大富大貴但被她收拾的一塵不染,正拉著第二明月的手不斷的話著家常。
由於冬季天色早早的便是暗了下來,小村莊燈火通明,遠遠望去一片安靜祥和,偶爾有幾聲犬吠劃破夜空。江家屋門大開,四方桌上一盞燭火搖曳,映出門前雪地一片泛黃,門外鵝毛大雪不斷。
屋內四方桌上,江無言正為父親溫酒,他緩緩倒上一杯,頓時酒香和熱氣撲鼻而來,他輕輕推到父親身前,拿起自已的酒杯微微放低,清脆的碰杯之聲,江父大笑痛快,夾起一口菜餚。桌上只有幾個簡單的家常菜,江母不斷的向第二明月的碗中夾菜,眼中滿是寵溺,第二明月的臉頰通紅,她只得夾起已經快要溢位瓷碗的菜餚放進了江不語碗中,幾人邊吃邊說歡聲笑語不斷,微黃的燭光中映出淺淺的身影。
這是江無言的慣例,每逢冬日,他便帶著第二明月和江不語兩女回家小住,在外漂泊哪裡都不是故鄉,這種小村莊平靜的生活讓得他極為心安。
入夜,一輪明月高掛,江父微醺,鼾聲漸起,江不語已經熟睡,第二明月靠著門檻坐著,雙眼望著遠處失神,身上突然披上了一件寬大袍服。
江無言挨著她坐下來。
“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江無言開口道。
“沒什麼,只是看著眼前的雪和靜謐的村莊,遠處的山峰被映照通明,這種平和景色對我來說恍如夢境一般,如果我們未曾習武,是不是也能長久擁有這種生活。”第二明月臉色平靜,只是盯著不斷飄落的雪花。“其實有時候我挺羨慕如止小姐的,不會武功也不是一件壞事,她有能力選擇自已想要的生活。”
“你也有,只是不在此時,一個人只有足夠強大才有選擇生活的權利,若是沒有遇見辛千大人,我們早已經死在了那陰暗潮溼的囚籠之中,那時的你會想到有如今的生活嗎?”江無言輕輕拍拍第二明月肩膀。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而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你,在別人眼中也是一道風景。”江無言看著第二明月的側臉,她在看雪,他在看她。
第二明月把衣服又往懷裡扯了幾分,她偏過頭輕輕靠在江無言肩上,“謝謝你。”
“以往你總說想去外面看看,卻總被世俗纏身,如今時間尚有盈餘,過幾日出去走走吧,看看風景,我陪著你。”
“嗯。”第二明月輕輕回答,她慢慢閉上眼睛,任由雪花落下。
淮安城。
街道上繁華依舊,車水馬龍人流不斷,絲毫未因冬日氣候寒冷減少半分熱情,路上攤販正竭力吆喝販賣,餐點鋪前有大人領著孩童落座,等待著熱氣騰騰的包子出屜,路上行人皆是捂緊了領口,雙手揣進兜裡步履匆匆,一些官差正在清理街道積雪,時不時的跺跺腳。
辛如止正慵懶的清掃門前積雪,兩年不見,她出落的愈發美麗,氣質優雅,眼尖的她遠遠的看見熟悉的身影正朝著這裡走過來,正是見空和東方衍。
兩人面色疲憊,身上落滿雪花,因為冬日江水凍結,碼頭停工,兩人只能騎馬一路顛簸,比起坐船要受罪許多。
辛如止放下掃帚,不斷的向兩人招手呼喊,興奮之色溢於言表。
客棧中已經架起火爐,木炭燒的通紅,幾個熟客正圍坐在旁邊取暖,小桌子上一壺神仙樂正溫,辛千和霍庭淵正在角落一張桌子上下棋,身邊圍了不少人。
辛如止將人引進屋內,待得喝了一壺熱茶,兩人身體暖洋洋的,臉色紅潤,辛如止忍耐不住,不停的向兩人打聽著扶搖的事。
不一會,辛千和霍庭淵一局終了,兩人緩步走過來,見空和東方衍雙雙起身抱拳行禮。
“好,不錯,看你二人精氣十足,身形方正,天靈之上隱有游龍驚鴻,紫影浮動,想必在那扶搖內獲益良多,不愧是走出辛千這等驚才之地,連我這愚笨弟子看上去都順眼許多。”霍庭淵撫摸著鬍鬚讚歎,一臉滿意之色。
東方衍在一旁撇了撇嘴,一臉沒好氣。
“借霍伯伯吉言,我二人確實在扶搖受益匪淺,非是這淮安城不能與之相比。”如今他已經是知道了這個看似平常的老頭來歷神秘莫測,言語中滿是恭敬之詞。
“對了,辛伯伯,古尋教頭託我將這塊玉佩給你。”見空從懷中掏出早已捂熱的玉佩遞給辛千。
辛千沒想到古尋還能將自已的貼身之玉歸還,神色有些詫異,古尋似是有意讓見空為之還玉,他面色未變,不著痕跡的收好玉佩,順勢接著說道:“好,他的意思我已知曉,待你回去了替我知會他一聲。”
東方衍此時出聲道:“師父,我與見空臨行前古教頭特地提起您老人家,希望您有朝動身扶搖與之一敘。”
霍庭淵聽聞卻是興趣不大,眉眼低垂,“此事日後再說吧。”
幾人再度聊了一會,見空兩人睏倦之意襲來,拂手往後院尋了居室歇息去了。
辛千的獨室中,霍庭淵正和辛千相面而坐,香爐中一種草藥芳香傳出,聞之令人安心寧神。
霍庭淵率先開口:“如此依辛兄所言,古尋此行讓見空帶回玉佩,是對我們釋放的一種善意?”
“嗯,我看十有八九了,姓古的固執的很,將扶搖規矩視為天,我主動交出貼身之玉本意便是不想與扶搖再有瓜葛,如今他主動歸還此玉,倒是令我有些捉摸不透,不知道庭淵兄怎麼看。”
“此人當年我也有過一面之緣,與辛兄比試也只是棋差半招,說起來也是人中呂布,不過此人性格執拗,固執已見,如今雖身處扶搖高層,但此舉用意暫時不明,辛兄也無須煩慮,我料定此人必有後招,只需靜靜等待時機便可,是好是壞到時自知。”霍庭淵輕釦木桌,思索道。
“也罷,多思無益,此事暫且按下不表,對了庭淵兄,我託你調查東臨城的事可有結果?”辛千又問道,提到東臨城,辛千的語氣明顯加重許多。
“辛兄是說臨水村的那件事吧,基本已經確定是人為干預了,辛兄也曾去往山體內部,知曉裡面是何等情況,在山中進行如此大的採礦行動,竟未走漏一絲風聲,除了官府旁人沒有這麼大的能量,我猜極有可能是東臨城官府所為,他們離得最近嫌疑最大,說來蹊蹺的是,我私下隱約查到的參與過礦山工作的官差幾乎在事後都離奇暴斃,所以未曾問到什麼有用的資訊,只是此事恐怕和東臨城主脫不了干係,死了這麼多人,說不定還牽扯到......。”霍庭淵食指朝上停住話語。
“此事還望庭淵兄繼續探查,當年村中人與我有大恩,這件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的。”提起恩人,辛千神色黯然,霍庭淵見狀,點點頭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