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還是同樣的訓練,今日兩人的表現要比昨日好上不少,經過昨日教導,兩人對呼吸節奏的把握,身體的發力等方面有了明顯改善,一改昨日狼狽之相。
見空的心裡依舊對冰獄心心念念,那些夢境中殘忍的冰雪並沒有讓得他心生恐懼,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對於雪坑法的渴望,不過他也不敢再拿自已的生命開玩笑,在每日上午兩人都空閒的時間裡,見空會讓東方衍陪著一同下到地底看著自已,而他會在雪坑中待上一整個上午。
天空的雲彩不斷變換,看不清在這之上的是何物,那些藍色的遼遠,像是翻轉過來深藍色的海面。
夏去秋來,日子一天天過去,微涼的風吹著,這種枯燥的訓練一直進行著,兩個人的身體也不再如當時那樣瘦弱,隱約有了一些肌肉,一招一式之間已然沒有初學者的青澀。
晚風吹起地上的落葉,青黃相交中平白增添了幾分蕭瑟。
在中秋之際,見空修書一封寄去淮安城,訴說自已及院內眾人近況,言語中對於江無言等人對自已的照顧很是感激。他們這些新入之人每個月能固定領到一些銀兩,趁此機會,他把其中一些寄給辛如止,自已只留下很少一部分。
不久辛如止特地差人送來了一封信,信中訴說見綰及客棧一切安好,讓見空放心好好訓練,如今見綰已經能幫著醫館師傅做些輔助工作,這個活潑的小姑娘很受醫館眾人喜歡。
在學藝未成之前,他們這些人是不被允許出山的,雖然自已很想念見綰。
見空的生活已經趨於平靜,往日那種高強度的訓練如今已經習以為常,許是在一日日的訓練中不斷的瞭解了自已的身體,他每日上午除了古尋的課程,往日那些並不感興趣的講堂上也出現了他的身影,醫術下毒,暗器奇聞也都有所涉獵。東方衍倒是專一許多,那看著枯燥難懂的八卦占卜命數課堂他是一次不落,不知不覺間二人走向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日月變幻,斗轉星移,時光荏苒,見空來扶搖已經兩年有餘,又是一個下雪的冬天。
江無言的小院銀裝素裹,地面上覆蓋了薄薄的一層積雪,院子中的大樹像是披上了一層冰雪外衣,樹梢上白雪壓枝,幾隻麻雀正在上面雀躍,留下淺淺的梅花印記。
第二明月坐在大堂門沿處,她的身邊火盆正發出陣陣暖意,烘烤著她的臉紅紅的。她伸手接下一片即將掉落的雪花,六角冰晶,晶瑩剔透,純淨的不像是這個汙濁人世間該有的東西,然後很快的融化成水滴落地面。
她望向院中,雪地之上兩個人正激烈的交手。
經過兩年多的相處,她慢慢的放下了自已心中的成見,見空和東方衍兩個人用無數次的汗水和傷痕贏得了她和江無言的尊敬,與辛千無關。
見空和東方衍相比兩年之前有了很大變化,個頭高了不少,看上去也更加精壯了,最重要的是再也不像當初那般唯唯諾諾少不經事,眼神裡滿是堅定和歲月沉澱。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數十招,長劍劍鋒凌厲,快若奔雷,每一次的交鋒都會碰撞出清脆而尖銳的聲鳴,蕩起地上一大片雪花,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一直過了許久雙方方才罷手。
兩人進屋穿好衣服,同圍著第二明月而坐,江無言從房間走出,靠著第二明月坐了下來,他的眼中滿是對見空二人的讚賞。
他看著門外不斷落下的雪花,他緩緩的開口道:“你們兩個如今學藝有成,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教給你們的了,坦白說,我也只是拋磚引玉,能有這般進度與你們往日的努力分不開,從明日起,往後的路就需要你們自已去探索了。”
江無言長舒一口氣,這兩年多以來,見空二人進步飛速,從第一次跑果園三柱香未歸,到前幾日之後一柱香便回,如今二人已經略有小成,他也算是完成了自已的職責,接下來的路就無須自已費心了。
“璞玉再好,也需要精心雕琢,若非如此長久必會蒙塵,更何況我倆只能算是頑石,還得全仰仗你這位老師的教導。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對了,有件事想來還是告訴你們罷了,免得心中有疙瘩,其實每日清晨我讓你們上山摘桃時點燃的那種香,是明月改動過的,比普通的香燃燒速度快上一倍左右,所以你們最後的成績其實細算下來與我和明月並無差別。”說這話的時候,江無言臉上少見的露出得意笑容,第二明月也是知道此事,只是輕輕的聳聳肩,便是自已是無奈之舉。
“這不是欺騙,頂多只能算是善意的謊言。”
見空二人聽聞此話心中恍然大悟,往日自已竭盡全力才勉強在一柱香內歸來,與半炷香的時間相差甚遠,本以為是自已不夠努力,為此在心裡還鬱悶了很久。
見空東方衍兩人臉上噙著笑容,同時站起身來躬身抱拳。
這一禮,是對江無言傳道授業的感激,是對自已過去日子汗水與疼痛的銘記。
“我對你們很滿意,我已經上報給上面,明年開春之後你們就可以去執行任務,紙上得來終覺淺。世間險惡,花花之物繁多,千萬不要沉迷陷落,追隨本心,萬事小心為上。”
第二明月坐在旁邊,靜靜的聽著三個男人的話,火盆中木炭已經快要熄滅,幾個人不約而同的望向門外,雪還在下著,遠處一片祥和的景象,氣氛一時竟沉默了下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像這樣的日子往後可能都不會再有了,每個人終究要走上屬於自已的那條路。
太陽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很好看的光芒,更加顯得此刻神聖無比,她的鼻子微微一酸,像被風雪迷了眼睛。
晚飯時分,幾個人再度舉起了酒杯,但感受已經與之前大有不同了。
在見空心中,江無言與第二明月都是嘴硬心軟的人,兩人在訓練時都頗為苛刻,但私下裡都對兩人頗為照顧,雖然有辛千的原因,也或許是他們往日都嘗過不少苦,不想再看見見空二人重蹈覆轍,才會用更加嚴厲的手段要求。
幾個人的經歷都不算太好,從小受盡冷眼與屈辱,早早的就明白自已身處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幾個人在不知不覺之間有了更深的瞭解,無關扶搖。
這一夜,幾個人都喝醉了,見空和東方衍的眼眶溼潤,趴在桌子上輕輕睡著。第二明月和江不語倚著江無言,靠在屋前門檻,迎著月光。
昨日的酒對見空並無什麼影響,他還是早早的從床上起來,過去的兩年多間艱苦的訓練,他的身體已經養成了習慣,他迅速的穿好衣服,東方衍已經在院中等他。
雖然昨日江無言已經發話,二人已經畢業,山中果園訓練已不必再做,但兩人還是約定一如既往,並沒有因為昨日之詞而有一絲改變,彷彿成為了刻在身體裡的記憶。
兩個人並肩往前,遠處的果園已不再像當初那樣看起來遙不可及,腳下的山路一寸寸的向後快速閃動,步伐輕盈的像是空中飛舞的蝴蝶。
回到院中,見空向江無言說明了情況,現今距離明年開春還有些時日,他想回淮安城一趟。
江無言聽得見空想法並未阻攔,如今他已經不是孱弱少年,不需要他時時刻刻的保護著了,何況當日離開淮安,到現在也有兩個年頭,回去看看也是應該的。
“去吧,明年開春之前回來就行,帶上令牌,明日我和明月要出去一趟,時間不短,不然可以與你一道,記得替我向辛千大人問好。”
一旁的東方衍聽到兩人談話,怎麼轉眼之間都要離開,“你們都走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我跟你一起去淮安城,師父他老人家可是想念我的很呢。”
“那好,過兩日我們便出發。”
照例做完上午的訓練,見空本想邀請東方衍外出轉轉,奈何後者一有時間就捧著那本天機要術不離身,連頭也沒抬只是對著自已擺擺手。
眼見東方衍無意,見空只得自已收拾出門而去,因為時至冬日,道路兩旁的大樹都光禿禿的,孤零零的矗立在那裡。許是今日的課程並不怎受人歡迎,路上比往常多了很多人,不過皆是行色匆匆,捂緊衣衫快步離去,有幾個年輕男女在不遠處打雪仗,聽得到玩鬧嬉笑之聲,不知是誰用雪堆了幾個動物雕塑,遠遠望去栩栩如生,為單調的路上平白增添了幾分姿色。
見空沿著路邊走邊看,不知不覺便是走到了江不語所在的言靈引。
此處算是扶搖中最受歡迎的地方了,每一個扶搖的成員,在受訓合格後每年都需要接受一定的任務,算是對扶搖培養自已的回報,只要按時完成任務,剩餘的時間皆是可以自由支配,特別的是,除了明確的任務目標及物品,執行任務中的額外所得無須再上交,可以盡數入自已之手。
緩步進入堂內,只見得前方大堂之上一張木質櫃檯左右橫放,幾乎佔據了堂內大部分空間,有幾個秀麗的女孩子在櫃檯後面忙碌著,每人前面都排著長隊,看來這就是江不語所說的引人了,那些引人時不時在後側的小桌上翻找,然後拿出幾張書信和一些器物交給臺前排隊之人,幾句低聲細語後這些人便快速離開。
見空在那些人中看到了江不語的身影,她正在和麵前的一個男子交談,並沒有注意到遠處的自已。
大堂左側,一塊巨大的路標形狀之物靠牆立著,它的前面已經站滿了人,那上面貼滿了各種任務清單,已是分好門類,時不時有人撕下其中一張去往櫃檯之處。
見空費勁的往前擠了擠,才勉強看清上面具體的內容。
這上面的種類複雜繁多,各種各樣的任務讓人眼花繚亂,在經過一番細數之後,見空心裡有了個大概。
任務種類雖多,但大致上分為幾類。
護送商隊,這算是其中最簡單的一種,江湖上那些從事經商行當的,大多都有自已固定的商隊來運送錢財和貨物,但如今世界已經陷於火焰,不少人被迫落草為寇,霸佔一方山頭安營紮寨,靠著打家劫舍,強搶過往商隊為生。由於這些盜匪往往不過百人,根本不值得軍隊出動,皇帝也只是下令讓官府自行解決。各地雖然組織過幾次像模像樣的圍剿,但那些盜匪為了生存皆是搏命之勢,官府士兵雖多,但大多都是貪生怕死之輩,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勞民傷財,久而久之這些盜匪愈加猖狂,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裡。那些商隊眼看官府無望,只能將主意放在僱傭江湖之人身上。
第二種便是潛入滲透,獲取情報。根據不同勢力和情報獲取難易分為好幾個等級。最普通的便是江湖某些幫派的恩怨情仇,短則十天半月,長則半載便足以完成,再往上便涉及到江湖名門望族或者朝廷官員,這種任務往往比較棘手,時間頗長,往往要費一番手腳,當然要價也是不菲。
最後一種便是扶搖發家的根基,刺殺。
這是一種風險較大的任務型別,能夠上得刺殺名單的,大都是離國有一定地位之人,甚至還有朝廷大員,刺殺這些人物風險很高,稍一疏忽就會惹來官府追殺。但是人便不能免俗,有人便會有爭鬥,於是便有了扶搖。那些委託人開出高價買別人的命,希望他們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只有屍體才會讓人放心。
見空撓撓頭,並沒有覺得這些任務有何不妥,他雖然並非大奸大惡之人,但如今見識遠非以往,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理由,這個世界有光明,也有黑暗,那些陰暗的角落裡是遍地的黃金,黃金下面不知埋藏著多少屍骸,那些陌生人的命於他而言,不過是未來將要寫在紙上的一個名字罷了,一旦入了局,便由不得他自已做主了,他並不是天真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