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將軍被押入天牢的訊息是從落花樓傳開的。
趙二公子尋花問柳中,喝至興頭,不經意透露此事,聽者紛紛感慨。
想那宋寒松十載功勳,滔天榮光,如今都做了叛徒,當真是世事難料,人心難測。
朝堂上,有人替宋將軍辯駁,連著宋徵的苦勞一同搬出;亦有人求聖上公開處刑,以震士氣,蕭沉軒皆只說容後再議。
滿殿喧譁,唯有一個人站在百官之前,不發一語。
那正是事件漩渦中心的人,卻彷彿與此事毫無干係。
白九霄目光朝下,恭敬模樣,與周遭同僚格格不入。
明明與秦煜交好的是他的嫡子,明明與將軍府聯姻的是他的嫡女,可他面目平靜,沒有絲毫慌張,不作任何表態。
“丞相大人如何看啊?”蕭沉軒在高高的天子座上俯視他,刻意問了這麼一句。
大殿頓時寂靜。
白九霄踏出一步,躬身道,“臣以為,陛下所言極是,容後再議。”
鴉雀無聲。
*
白伊看著案桌上的筆墨,宣紙被風揚起,新研的墨又幹了,她似乎沒有反應過來。
阿蘇在一旁默默無言,神色中有憂慮。
自從宋夫人派人來問過,小姐就一直是這個狀態,心不在焉,三魂失了七魄。
白伊抬了抬頭,終是打定了決心。
“阿蘇,我們回一趟丞相府。”她說。
白伊動作很快,讓下人準備好馬車便衣服都未換就走出了府。
阿蘇也只來得及拿上一件斗篷。
“小姐,我們去找丞相大人麼?”阿蘇問道。
雖然自家小姐已經嫁了人,但她還是習慣喊“小姐”而不是“夫人”。
白伊搖搖頭,“說不動父親的。去找阿兄。”
朝廷紛爭,利益至上,白伊清楚父親是個怎樣的人。
為了丞相府,他可以犧牲任何人。無論是她還是宋寒松都不能讓他冒犯皇威。
但是白問山可以。
——
滿園積雪,雜草零星,只剩光禿禿的樹墩。
白伊愕然。
那曾是白問山最喜歡的梅花,如今什麼都不剩。
從前隆冬,紅梅白梅交融,整個丞相府似乎只有他的住處有一分春色,現下真是蕭索極了。
是什麼讓他砍掉了最愛的梅花?
白伊在雪前行,有那麼幾個瞬間不知身在何處。
白問山透過菱窗看見她,連忙出來迎,腿腳有些跛。
風在此時變得刺骨,那個從小逗弄她的、無所不能的兄長彷彿帶著滿身的病痛向她走來。
白伊心中很不是滋味。
白問山看懂她的神情,笑道,“別擔心,天太冷了,隱疾發作,平常可利索了。”
白伊抿著唇,聽見他一出口,還是從前的兄長。沒有變。
白問山將她拉入屋中,暖氣撲面。
那風流男子臉色無奈,“家裡就我一個兒子輩的了,加上之前傷了腿,炭火整日往這兒送,跟大暑似的。”
白伊笑了笑。想出口的言語卻不知如何說。
“是為了宋寒松吧?”白問山將桌上的點心遞給她,直言不諱,顯然已經聽說將軍府的事了。
白伊接過,卻沒有心思吃,只是放在盤中,點了點頭。
“別怪父親一句話都不為宋將軍說,他也怕丞相府被牽連。”白問山想不出什麼寬慰人的話,但其中情緒亦是真切。
兄妹間的氛圍難得有些凝重,兩人沉默半晌,茶煙漸卻。
“哥,父親一直想讓你接他的班,你能幫幫我麼?”白伊抬頭看著他。
白問山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他在學,但也只是在學。
“或者你教教我好麼?”白伊極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兄長,“教我輕徭薄賦,教我大榮律法,教我為官之道,教我如何與同僚相處,也教我如何順應君心……”
如果他不能幫她,她便自己幫自己。
只是……終將來不及。
白問山站起身扶住她肩膀,阿蘇在旁邊聽得心酸。
她想做一些事,可她還沒有這個能力。
“別擔心,白伊,不要擔心,會沒事的。”白問山輕輕拍她的肩。
白伊仰起頭,眼睛無比清亮的看著他,“真的會沒事麼?宋寒松權大危及皇權,聖上的態度曖昧不清,你相不相信將軍府前現下就有陣亡將士的家人哭天愴地,將所有罪責歸於叛徒之身?”
她什麼都懂,只要她願意去思考,蠅營狗苟瞞不住她剔透的心。
如今因為宋寒松,她不得不去思考。局勢逼人,當今陛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白伊眸中盛著水光,三分瀲灩始終沒有溢位,“兄長,父親將丞相府寄予你身,佈局謀勢自小就是家常便飯,可宋寒松沒有父親。”
她曾經訝異她的女兒身,後來才嚐到其中辛酸。
“誰教她兵法?誰教她堅持?誰告訴她聖心難測?誰讓她承擔整個將軍府?”白伊眼眶發紅,只是沒有哭,“沒人教她,她也從來不說。”
沒有人給過她依靠,所以她不寄希望於任何人。她要獨自將死路走到明。
白伊眉目不忍,“我真的想幫她,可我連她怎麼想安排了什麼都不知道。哥哥,宋寒松是這樣一個人,就算滿朝文武大臣都反了,就算我們的父親也反了,她都不會反。”
少女抓緊了兄長的衣襟,神色蒼涼。
“我相信她沒有做出對不起榮國的事,所以也請你相信她。”白伊將頭埋低,看不見是否有眼淚溢位。
白問山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輕輕撫摸她的背。
他聽見她聲音有些許哽咽。
“哥哥,白伊從小到大沒有求過你什麼事,可這次我真的沒辦法了……我不能闖上天子殿去申冤,也沒有人脈去求助,可我更不能不管她……”白伊深吸了一口氣,“我怕要是我不幫她,就沒有人幫她了。”
白問山眉頭緊鎖,“我明白,哥哥明白。”
他摸了摸白伊的腦袋,讓她抬起頭,他指尖擦拭她蒼白麵頰,沉穩道,“你不要做傻事,哥哥會盡力的。”
“好。”白伊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風雪過境,她也見過斷了枝的樹,也難忍於他的顛簸,只是沒有問滿園的梅是為何砍去。